“你醒了？”
孙一醒了，被一个低沉的中年男低音叫醒。
大叔一身80年代古装剧（以孙一的眼光看，90后电视剧基本属于花钱刷下限加毁三观）司空见惯的居家常服。
除了额间束发头巾的三色三边诡异花纹，一水的中国古风。
特征很醒目，连成一个中央凸起不明显的“W”的一字眉，而且，眉毛是湛蓝色。
大叔一手握着乳白色的钵盂，一手捏着小杵柄转圈研磨，脸上的笑容中正平和。
孙一刚想尝试，像他烂熟于心的穿越主角们翻身起来，赫然发现：
他没有身体。
他的意识清明，对，他只有意识。
“现在，你只是一道魂魄。”大叔随手松开钵盂，把手背负在身后：“三魂七魄都没少，更幸运的是，你遇到我。”
孙一的“眼”前，钵盂凌空悬浮在那里。
大叔继续：“我排行老九，叫我一声九叔吧。小子，你非常不错，魂魄只受了我三天的香火就能化形，气运比我师傅强多了。”
令孙一魂魄震动的是下一句话：
“恭喜你，你已经是一个鬼了！”
九叔走后，孙一冷静下来，他的意识在收集、归纳、总结。
穿越成功，重生失败。他的魂魄没有转世成一个真命天子，还好有人收留，没有变成孤魂野鬼。
细细打量这间房屋，石灰刷墙，天然竹藤编织的隔间，木制家具，陶瓷壶杯……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这是一个有鬼魂，有法术的玄幻世界。
起码，穿越正史种田攀科技树的家伙们，没遇到一个能和鬼魂对话的大叔吧？
魂魄无形体，无意识，无行动能力，只能随风飘荡。
至于供奉三天香火令自己“化形”，成长为一个鬼，推敲起来，九叔的意思是，自己的魂魄原来是没有意识的，接受了香火，自己的意识才会清晰，有了视觉、听觉、嗅觉，和思考的能力。
至于味觉，孙一飘荡荡从竹床上飘到对面的方桌前，把“手”伸向杯子。
杯子里面装着七分满的翠绿色液体。
是茶吗？有香气，一定有味道。
“手”直接穿过杯子。
“想要喝水的话，等七日期满吧。”九叔跨步踱进门槛，指点他：“虽然烧给你的香是海底奇鲮香木——不过，万物总有它的规律。给你圆规矩尺，只能使你画图不走样，不能令你手巧。”
九叔直接从孙一的魂魄穿过去，给床头的香炉插上三烛香。转过身来温言道：“常人的魂魄是没有知觉的，只会慢慢飘散。三天前的夜里，我在观星台偶然遇到你的三魂七魄，一时心血来潮把你带家里来，这是你我的缘分吧。”
孙一回应道：“可是，在我的家乡那，除了香火纸钱，一般总有供品的。”
九叔点点头：“不错，你可以闻闻这杯甜浆的气味。”
孙一低“头”一闻，感觉一种甜蜜在意识深处涌动。
九叔和蔼一笑：“怎么样？这杯昨夜洞里凝结的甘露，可不错吧？”
孙一点“头”，突然伸出“手”去，把杯子拿了起来。
孙一握着杯子，举到“唇”边。
卧室侧面的青晶石人像捧铜镜里面，孙一的五官逐渐清晰，连同他的手脚、毛发……甚至到最后，一件孙一穿越前日常穿的运动服罩体由雾状稀薄渐渐变得成型。
孙一一饮而尽。
好！顶！赞！
甘露沁入心脾，全身毛孔透出一个爽字来。
九叔摇摇头，他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鱼在天上飞，鸟在水底游，日出西方等违反常理的事，在这个世界，其实不算稀奇。
不过，凡事总要一个理由。
这小子的魂魄，古怪。
九叔“嘿”一笑：“本来，我打算在这七天内观察的你的资质、根基、智慧和心态，收你作弟子。不过……现在倒是省了。”
孙一“双目”精光一闪，坐等九叔一声令下，纳头便拜。
可惜的是，九叔摆摆手：“以我的手段，怕是当不了你的师傅了。”
孙一愕然。
随即露出一个笑容：“总之九叔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倘若有用我的地方，定当竭力报答。”
九叔在他身边坐下来，弹弹桌角，诚恳道：“说起来，你我还没有互相介绍呐，正好今日无事，你我不妨长谈。”
在九叔心中，其实已经波澜翻覆。孙一的意识恢复，已经能够意识实化，利用“香烟”构造自己的身体，甚至衣物。
积年老鬼？
对，鬼魂显身是穿着衣服的，因为鬼魂的“意志”让活人看起来他们有穿。
但这和婴儿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一样，都是要学的。
无师自通！而且和新生“人”一样，自通新生“鬼”的“意志实化”。
这个少年不简单！
九叔朝窗外招招手，飞进来一只个头有孔雀大小的鸾鸟。
鸾鸟鸣叫两声，低头掠过方桌，留下两枚蛋，再一声长鸣，飞出窗外消失。
九叔三指捏起蛋，大拇指缓缓把蛋旋了一周，送到孙一面前：
“请用吧，不必客气。”
孙一第一次惊奇了：蛋已经熟了。
而且，蛋足足膨胀了一倍大小，绽放出不属于“蛋”的香味。
不动声色间，九叔用手指把蛋焐熟了。
“这是？”
“鸾鸟蛋。凤凰蛋是晚餐。”
“那，这里是？”
“诸夭之野——沃之国！”
孙一叹了口气：“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他想他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穿越之前，他的床头一直放着本书。
此时此刻，另一个世界，清风从新装的淡紫色窗帘吹进来，拂开书页。
流利楷书字在阳光下逐渐清晰：
此诸夭（注：夭通假字沃）之野，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凤皇卵，民食之；甘露，民饮之：所欲自从也。
——《山海经·海外西经》
有沃之国，沃民是处。沃之野，凤鸟之卵是食，甘露是饮。凡其所欲其味尽存。
——《山海经·大荒西经》
“九叔，我问一个问题哈：你们的认识里面，天地是怎样的？”
如果是“天圆地方”的话，打死孙一也不说“山海经”这个关键词。顺便说一句，“山海经”的“经”不是“经书”的“经”，而是“经过”的“经”，《山海经》是游记，不是经书。
虽然他已经“死”了。
“山海界是千百年前从玄黄大世界分离出来的小世界而已。”
“山海界？”
“不错，山海界。和九州界一样，都是玄黄大世界的小世界。这里，是山海界大荒之西，我巫门即是这诸夭之野的主人。”
“巫门？九叔，你是巫师？”
“不错，我居十二巫第九位，继承师父的名号，你也可以叫我‘巫真’！”
孙一哈哈大笑：“十二祖巫啊。我可是如雷贯耳哟。”
九叔被他大笑吓一跳，好奇追问：“十二祖巫？难道你的家乡——恐怕是九州界吧——如此称我巫门十二祖师？”
“不错，某点的书籍里，只要打上‘洪荒封神’标签的，一定有巫妖大战，十二祖巫……的名号，我记得是：“西方金之祖巫蓐收，东方木之祖巫句芒，北方水之祖巫共工，南方火之祖巫祝融，中央土之祖巫后土，风之祖巫天吴，雨之祖巫玄冥，雷之祖巫强良，电之祖巫翕兹，空间速度之祖巫帝江，时间之祖巫烛九阴，天气之祖巫奢比尸。”
“简直荒唐！”九叔毫不客气点差评：“句芒祝融四方主神何时成了巫？风雨雷电，如何跟昆仑山的看守扯上关系！”
孙一却大大舒了口气：“我说也是嘛。”
九叔继续：“巫师巫尸，巫必有尸，没有尸怎么称巫？那奢比尸，是巫的尸啊。”
孙一喝到嘴里面的甘露差点呛出来：“九叔，你也有尸？”
九叔点头：“不错。十二巫各有驾驭之尸。乃是对抗魔的一等利器。”
巫，尸，魔……
欢迎来到山海界，欢迎来到仙侠山海世界。
孙一把半虚幻的“身体”调整一下坐姿，臀部却没有“坐”的感觉。
或者说：浮游。
只有将“坐”的指令传递到屁股上，就像方才“命令”手去端起杯子一样，才会反馈回感觉。
不错，只有感觉而已。
毕竟，孙一没有真正的实体。
“鬼”体“喝”下了那杯甘露后，他向“真实”的躯体更近了一步。
近了，却永远不会到达“真实”的地步。
鬼就是鬼，不是活人。
把鬼变成活人，巫师会起死回生之术，却不能脱离尸体；魔“鬼”也没有办法变成魔“人”——就像自然规律，苹果不会落到太空，只会砸到牛顿头上，是一个道理。
看孙一还在沉思，九叔微微一笑，少年是良才美质，只是还少见识而已。
他相信自己的手段，少年在他手上，只要稍加点拨。不出一年，山海界将大不同。
就像她对自己的占卜抱有同样的信心。
天机茫茫，运数难算。
占过往发生过，但自己未知的事容易，因为既已发生，就没有变更的道理（有穿越者搅局的话，当时的天数就变了）。
卜以后即将发生的事困难，因为变数时时刻刻存在，能推测大局走向，已经是巫师的极致。
偏偏在仙侠的奇幻世界中，偶然的人为变数太大。结局不是注定的，但是，剧本已经写好。
世间为舞台，冠笄皆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