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大早,狐墨便被人伺候着穿红袍戴翎冠披红花,看着就喜庆,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新郎官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的笑着,看不出喜欢也看不出讨厌。
一套又一套繁琐的礼节做下来,便到了迎亲的时候,青丘哪里都好,只不过迎亲的时候得唱一支歌以明心意,当然不会让取不着媳妇儿,这事不过图一乐,说是这般说,歌还是要唱的。
周围迎亲的、接亲的等了许久都不见新郎官唱出来,不由纷纷催促。
狐墨捏着手心里不知何时被塞进来的纸条,一点一点摁成碎片,他手里的纸片上是一首诗:
蝶舞**,花间鱼跃水。
举琼瑶已醉,踏残月而坠。
醉眼朦脓处,佳人依希在。
思勿念勿挂怀,醒未醉未憔悴。
他当然知道念出来这亲便接回去了,他不想,他想打翻这眼前花轿,当什么族长,成什么亲,他想要的一直得不到,最后他还是没打翻花轿。
沉吟片刻后,他唱道:“我闻古音,寻乐徘徊,野有蔓草,不见知音。
既见佳人,在水中央,溯迴游之,难见一面。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鸡鸣未旦。
夜有小星,六御之宾,呦呦鹿鸣,茅裹野獐。
绿竹生生,我心茫茫,鸟栖兽归,不见卿卿。
绿竹漪漪,我心萋萋。敢问佳人,琴瑟合兮。
绿竹簌簌,我心惶惶。车马已备,几时复辙。”
他看不见花轿里的新娘哆嗦了一下。
这亲还是结成了,妖界成亲的礼节有时不比人间的简单到哪儿去,幸好妖界普遍肉身强健。
拜完天地后,进了新房。
狐墨想了又想,他还是诚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我无法给予你应有的爱,只是除此外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喜帕下的女声明显透露出欢快,她说:“你先打开这喜帕瞧瞧我再说。”
狐墨依言打开喜帕,略略呆愣,只觉眼前女子面容极为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女子遮住半边面,露出的那半边脸棱角越发清晰,眉色渐浓,已经能够明显看出来是男子,不是胡喜是谁,只是此胡喜应是狐喜,天界狐族同妖界狐族一样以狐为族长姓。
多亏了之前狐墨的高歌,狐喜才听出声音,原来他们两人都将对方当做了凡人,毕竟那个地方只有身上没有血腥之气的生灵才能进去,而凡人是最有可能进去的,并非他们心善,而是他们弱小。
狐墨略有放松,口中道:“你要记住,除了爱我什么都给。”
狐喜不笨,狐狸里好似想找出个笨的太难,所以她自然懂得他的言外之意。
她深吸一口气,不吵不闹,道:“你不爱我我接受,但你记住,我只给你放开我手的机会三次,三次过后会如何我也不晓得,只是那结局定是我们都不想的。”
狐墨看着她,点头承诺:“好。”
此后三千年,狐墨只放开过两次,一次为了救他们的孩子剎儿,他怕自己活不了,故意放手。
第二次则为许青青,这些年她当然知道狐墨喜欢的是谁,说不捻酸吃醋是不可能,但他们之间还有孩子,她生下孩子便是防着今天,她的确爱他胜过爱孩子。
她知道他旧情难忘,他当着他好友如此轻而易举的说出那句话,她的心如堕冰窟,她是真的累了。
他说:“无妨,无名呀无名,许青青若有你一半懂我,如今我们就不会是这般模样。”
她冷笑,她笑不出其他模样了,她道:“他是算准了呢,才敢当着我面说这些,他这一生也就把我有法,吃定了他这副样子我不能将他怎样,只是这次我偏偏不愿让他如意。”
他的友人自然要为他辩两句,不然怎能是好友,那个一直清醒而冷静的女子道:“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他,何况小黑如今都这般大了,你跟他计较什么,你明知他除了感叹一二也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你是他友人自然这般说,可若你是我友人呢,我知道你觉着他冤枉委屈,可是他不该的。”说一半便不想说了,奔着山谷西离去。
他确实不该,不该忘了当日他自己应的诺,不该当着他有友人的面说这些,凭什么他的情深通过糟践人表现出来,他将她和孩子置于何地,那么多人倒底是比不过一个许青青,真是廉价。
回了青丘的她孑身一人,做男装打扮,端的是俊美潇洒,露齿一笑,不知勾走多少姑娘的心。
她吟诗作画,吹奏鸣曲,引得不少春心萌动的少女误众生。
大哥力有不诀便得问她。
大姐时常犯病,她便陪她聊天,十天有九天已不再犯病。
弟弟妹妹修行上有不通之处,她往往浅显讲过,既听得进去又有所收获。
她本就不凡,当年本该她坐族长,可惜她只差一步,差的却是最大一步,她为女。
“阿喜。”
“哥哥你不必多说,当年我嫁出去了,如今更不会。”
“希望如此。”
表面上看上去兄友妹恭,实际上暗涌凶猛,她一切都知道,只是不说,嫉贤妒能历来都有,虽是她哥哥她却如此清晰的明白,至此沉寂。
偏偏他还没什么太多智谋,只能靠她,一面提防,一面重用,有条不紊的发布施令,一切恰到好处圆满结束,不揽功,不求过。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天界同妖界打起来,战火却未能延至青丘,这里好似被遗忘了,风光霁月,美景俨然。
她恍惚间总觉得自己还在少年时期,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步步为营,每个人都是最真实的存在,后来的嫁人生子不过是南柯一梦,梦醒了就该清醒,可她清晰而明白的知道一切已经发生。
而狐墨一直没来,她猜测是不是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自己走了正如了他的意,心一寸寸冷下来。
她一直知道,狐墨看上去最温柔,也是最冷漠一个。
后来她看开了,不来便不来,反正她也舍不得这青丘,想是这样想,梦里却无数次出现他来接她回家的样子,醒来已知是荒唐。
她按部就班的生活,距离她离开他已经快七百年,她在绝望中淡然,她采着莲藕,一步一步走向岸边,脚下生莲。
岸边是温文尔雅的男子,笑的温和,温和得让人恨不得一拳揍他脸上。
她不仅想了,她还做了,她一拳揍上去,她哭:“你还来做什么,陪你的许青青、许绿绿去啊,找我做什么。”
她以为又是自己的一场幻觉,不然她怎会这般粗鲁,她习惯了。
狐墨抱住她,她挣扎,他抱得越发紧了,他说:“我来接你回家,你给了我三次放手的机会,这才第二次,第三次放手除非我死。”
她不挣扎了,身体僵硬,她没想到这次是真的,想到刚刚让他看见了她这么糟糕的一面她真是无地自容,除了最始不相识的洒脱,她在他面前始终是贤妻良母,如今让她自己全给毁坏。
狐墨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诚恳而真挚道:“最始我的确不爱你,后来好像不爱你也没法,我有很长的一生都和你在一起,我错了,你该原谅我的。”
她想来想去奸诈笑道:“你发誓,若第三次再弃我不顾,你来世来来世便会被我欺压永不翻身。”
“是的,我愿意。”他宠溺极了,天道应誓在其魂魄深处打下烙印,若有反悔,誓言成真。
“我要你抱我。”
他依言抱起她前行。
她埋在他肩里,嗤嗤笑着,她当然不信他的话,奈何她爱他亦放心不下他,所以她得退一步。
只要他一直在她身边,他迟早会真正爱上她的,对她来说爱是一场捕猎,谁足够耐心,谁最后就能获得意料中的猎物。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