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见这女子说的有理有条,连她故意问错的一点都挑出来,想来说的十有八九是真,对着友人小辈,她倒放柔了表情,破天荒的露出一抹淡笑,她道:“你是故人之女,还叫我一声姑姑,不救也说不过去,只是这般若寺佛光太甚,怕还没救得你倒连我也折了进去。”
女子闻言便要落泪,不怕没有希望,怕的是明明有了希望得到的却是绝望。
无名叹气道:“我也没说不救,我尚想回妖界去见见你父皇,你又何苦做这番姿态。我给你一个符,什么时候你让他把你身上的禁制去了,你独自出来时,再把符撕了,切记,一定要身上没了禁制且独自一人时再撕这符。”
女子茫然,她不知自己身上何时被下过禁制,但无名说过有那便真的是有,她接过符点点头道:“谢过姑姑。”
无名甚是稳重的点点头,一派前辈高人的模样道:“别过。”
“别过。”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离开无名后,粗粗一算不过才过了十数日,他们两人仅走出离锦城不足百里。
此时,许青青坐在岸边,手中拿着燕国地图,甚是无聊的看着,纤足踏于河里,青色莲花因足而生在下一息又破灭,生生灭灭,无休无止。
寂空却不在,原来不知怎么回事,许青青这几日推说自己因前段日子用了禁术,道行又有所下降,身子不好,须得一日三餐进食五谷杂粮,她倒不挑,只是不吃隔夜的东西。为难地寂空只好一日一次的往返锦城,许青青因此却得知无名不知用何法跟着成殇他们去了。
今日,寂空同往常般去了锦城,独留许青青一人待在此处。
大抵过了两个时辰,寂空还不见返,许青青不由挑眉,甚是慵懒的伸了个腰,又趴在膝上摩挲着脚踝处,冰凉而冷硬,那是她身上的鳞片,不知多久已再次蔓延到脚踝。她手下轻轻一拧,一片蛇鳞落在掌心,她随手抛出,蛇鳞入了丛林,她起身,用手捋捋发丝,面上甚是无谓,被摘掉的蛇鳞那处有血渗出,一滴一滴落在水里,被水晕开。
她开口:“你们还不出来,只剩了我一人也没胆么。”
树林里只有萧萧风声。
“唉。”她叹了一口气,缓慢无比又自信无比道,“天以万物养人,人无一物予天,杀!杀!杀!杀!杀!杀!杀!我大概知道你们是谁了,鬼啸,地绝已经来过,还能剩下谁,我大概又知道是谁领头了,你们有七位领头,有两位脾气暴躁无比,有两位性格冷酷无比,还有三位一女子一老人,唯独剩下个神秘得很,我想,既是神秘得很,那么必是小心翼翼,一击必中,没有完全的把握便会抽身而退,因为只有死人才会维持得了他的神秘。”
有簌簌声响起,有人推开茂密树丛走出来,仅他一人,灰色衣服,惨白的脸,那脸上唯独唇是艳红的,沾着血的红,却为他添了几分艳色。
许青青抬眸,她勾出一抹笑,笑得极开心:“你是确信了我会死,所以连掩饰也不曾。”
“不不不,只是想看看被那几个视为最大敌人的七公主倒底有什么了不得的。”男子摇摇头,舔舔嘴唇。
“哦,如此看来,你可看出我有什么了不得的。”许青青将耳边落发卷了两卷,甚是**气象。
“这样吧,七公主,你若是能揣测出谁买你命,你极有可能会是第一个从我手上逃生的。”男子不为所动,悠悠然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许青青仍是卷着耳边落发,轻笑两声:“我可不信你会放了我,你也说了只是可能,可我依旧有兴趣猜上一猜。一般的杀我无用,也无法聘得起你们,更无法给你们提供不了那么详细的情报,那么想要我死的必定是我的存在让他们的利益受到了威胁。我作为妖界公主,未回妖界三千年,只可能是妖界在我离开后的时间里发生了必须要我做主的事。不知我说的对吗。”说这话时,她脚踝边被摘掉鳞片的地方依旧一滴一滴渗出鲜血落在河中。
男子靠在树上,他不说她说的对,也不说她说的不对,他只是抚掌称赞道:“好好好,七公主果然聪颖得紧。我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你若能躲过我三招,我这便转身就走。这是第一招。”
男子拍出一掌,速度不快,许青青本想仔细看清好躲开没料到到后面那掌反倒没了踪迹,偏偏其他几觉能感到那掌的存在。
许青青闭眼嬉笑道:“唉,果真这世间男子皆薄情,还好我没信得你。”她往左踏一步,只听轰隆一声,睁眼看见右后方出现了一个大坑,正是掌形。
“第二招。”
音落,音起。
落的是男子声音,起的是世间所有声音。箫声,笛声,男子叫骂声,幼儿啼哭声,集市喧闹声,丝竹靡靡声,不一而足,大千世界所有声皆在耳。
许青青强行闭了听觉,没有用,那声仿佛自人心底而起,让人防不胜防。她见无用,便逆了行为将听觉灵敏提到最高,万千声响齐在耳边炸开,到最后反没了声音。
“第三招。”
伴着这声音的还有搁在她脖上冰冷的物体,些许的用力,许青青脖上出现了一条血迹,那血蜿蜿蜒蜒顺着匕首一路滑下。
许青青面上带着浅笑,眼都不曾眨过一下,她看见男子笑了,虽然带着阴冷,到底是笑了。
下一刻,男子开口。
“你走吧。”
许青青感到脖子上的冰冷移开了,她还是没动,仅是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放我走,你不是已经得手了?你的任务不就是杀了我,我刚刚已在你手下,只要一用力我就会死。
一句为什么问了太多。
男子仅是舔舔唇,那红色淡了不少,许青青闻着空气里传来的血腥大概知道了男子唇上的是什么,男子说:“因为无聊,因为我高兴。”
对,因为他高兴,所以他放了任务中指名要杀的人。因为他高兴,所以他杀了天杀培育出的二十七人。
许青青默然。
男子把玩着匕首,慢慢后退,隐于树上消失不见。
许青青屈指一勾一弹,最开始被她从脚踝处摘下的蛇鳞被她收了回来又被她扔到了树上,蛇鳞带着血迹嵌入树芯,根本看不见,下一弹指,树炸裂开来带起无数木屑。
她确定那个神秘而危险的男子已经离开,她松下一口气,将袖子里无名赠予的符放在岸边,与此一同放下的还有她缠于左腕从不离手的碧绿佛珠以及将叶子收于内的竹簪,她本想将无名赠予的银链一并留下,可翻找几遍也未找到,只得作罢。
她摸摸右腕,她不知那链子掉哪儿了,甚至她连何时掉的尚不知晓,不由叹息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可叹无名是白费心机了,她脚踝的蛇鳞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包裹下身,蛇尾弋地,她又化为人身蛇尾。
她不知为什么那男子会留她一命,绝非他口中所说那么敷衍的借口。她推算不出,可有什么关系,她活下来了,这要多谢那人三招都极尽敷衍,不然以他们之间差距,她能否从第一招活下已是问题。
她要去一个地方,虽然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否还有那个颇为神秘的女子看得上眼的地方,但多多少少还是要试上一试。
摆摆尾,拖地而走,一动已是数百里,眼上鲛纱挡不住劲风终于落地,她的眼蒙了这么久,睁开仍是绝对无情冷漠的青色蛇瞳。
她走后数十息,便有人从高高空中落下,手中糕点落了一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为许青青前去买糕点的寂空,他甫一落下,便看见了许青青放在岸边的物什。
见着岸边被蛇尾划出的巨大鸿沟,他想想撕掉了无名赠给许青青的符,复盘腿坐下调息。
原来寂空在买糕点时突然心血来潮,心血来潮者,心中忽动耳。但凡修道者,烦恼,嗔怒,爱欲,三事永忘,其心如石,不再动摇。但凡心血来潮或预知自身祸事或感应亲友正在遭受的灾难,命悬一线。
他停住买东西的手,顺着因果丝从天道中推演天机,可叹有人扰乱天机,他只得以燃烧百年道行为代价终于从混乱天机中窥得一丝,许青青被一面目模糊的人用铮亮匕首在脖子上压出了血丝。
他吐出一口血,实力折了些,他并未想为何会为一个相识不久的人付出如此,他仅仅是这么想了,便这么做了。
说实在的,寂空没想到会是许青青,他与许来青青相识不过数载,也许对凡人来说已足够成为莫逆之交,但对修道者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有时闭一回关就得百年甚至更久,足够凡人轮回几世,这才有了山中方一曰,世上己千年。这样一比,他与许青青相处的时日着实不够看,若不是为了了断因果,他与她之间甚至不会有任何牵连,没料会因她心血来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