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好痛……
好痛啊!
阴暗脏污的小巷内,王觉斐身上的汗污混着泥垢,浸到了身下的米粒,随即又被他身上的伤口染红。
“唧唧,唧唧……”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耳内,王觉斐眼角暼到几个小小的黑影从墙角钻了出来,停在米粒上肆意地啃噬着。
是几只老鼠。
“走开,走开……”
王觉斐无力地挥手驱赶几只老鼠,却只见到那只双细小的眼睛里肆无忌惮的得意。
转过头去,嘴角多了一丝咸苦的味道,王觉斐悲痛得已近绝望。先前被殴打的伤痛随着鲜血一并涌了上来,急促的心跳从心口传入耳内,又慢慢地放缓,眼中神彩渐渐涣散。
为什么我守不住那个破家仅有的家当,连活命的几斤米也要被老鼠吃掉。
为什么?
为什么?
我从来就与人为善,为什么接二连三地遭遇不幸?为什么这世界会是这样,我努力地活着,争着那一丝丝改变生活的机会,却从来没有回报,还要死在这种地方?
王觉斐的心神从未如此平静过,从小生活的诸多回忆在脑海里飞速闪现切换。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很多事。以往未曾在意的细节一遍又一遍的流转、回溯……
幼时那只破了鞋帮却只能补上补丁的旧鞋。
不小心迟到后被老师一脚踢飞的旧书包。
长大后总是被人议论的老土造型。
不了解众所周知的游戏与娱乐消息而闹出的各种笑话。
手臂截肢后面对的种种讶异眼光。
……
如果,我还有一只手,我一定能好好生活,像个普通人那样,不再被人取笑。
如果,我还有一只手,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我还有一只手……
我一定不放过他们!
夜色沉没,小巷里突然闪现出璀灿的毫光。
湛然若碧,清之又清,与星辉同耀。
几只老鼠被这股绿光震摄,不再偷吃地上的米粒,呆在当处竟忘了逃蹿。
光芒激荡,墙角再没有老鼠的踪迹。
王觉斐的身躯变得透明,一道长直的碧光自体内赫然而现,然后开始流转、上移。
心口……肩胛……臂膀……然后是……
左手!
光芒汇入王觉斐空荡的左袖,开始弯曲变幻,最后轰然闪耀,碧芒直刺四周!
王觉斐的身躯猛地从黑暗中站立起来!
……
风云突变,玄之又玄的感应跨过时间与空间的阻隔传播开来。
漆黑的山岭间,老者不再畅饮杯中浊酒。
亮如白昼的练功房内,舞者停下舒缓的舞步。
灯火通明的办公室中,戴眼镜的青年人放下手中材料,望向窗外。
人潮涌动的夜市里,俊美的少年突然忘了继续调笑身旁的女伴。
冷清的车间里,粗壮的师傅放下手中的活计,摸出了香烟。
“啪嗒!”
金属打火机上腾地冒出长串的火焰,经久未熄,明显超出了正常的火力。
一名健硕的男子斜躺在办公椅上,两眼盯着火苗,精光闪烁。
“好强的灵力波动!……难道,有新人出现了?”
……
漆黑的小巷中,几条人影不停奔走,汗味与喘息弥漫四周。
“呼,呼,快到了吧,我快撑不住了。”
“再加把劲,眼看就要到出去了。到了外面谁还会注意我们?”
“刚才后面是不是有什么光亮,我模模糊糊看见了。”
“那还不赶紧走!”
四人努起力来,推着板车一路前进,前方不远已有亮光,脸上都露出轻松的神色。
“呼——呼——”
夜风突起,众人被吹的浑身一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要举步,心头突地一震,感觉一股强大的威势正从后头直压而来。回头看去,黑暗中半空透着一点幽幽碧光,正映着一个身影。
头发散乱,满身污垢,形同厉鬼。
正是王觉斐!
“妈的,还敢来?”
一条黑影见状大怒,又掏出改锥想再补上一记。不想正要起步,耳畔风声忽地大作,眼前只见点点碧燐星涌而过,一只闪烁着碧芒的怪手已然扣在头脸上,铁钳般箍得皮肉生疼。
“死吧。”
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感情。
“蓬!”
一团幽绿的火焰突然从怪手上炸开,顺着黑影七窍汹涌而入,转眼便轰地从他体内爆发开来。还未及惨呼,那条黑影便被绿焰包覆全身,火光当中的身影自躯干起急剧消逝,片刻间已成灰烬。随着碧焰的熄灭没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完结。另外几人突然目睹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异象,神智已近疯癫,口中兀自大叫着四散而开,想逃得性命。
“你们也一样。”
碧芒再闪,绿臂屈指轻弹。
“嗖——”
三道锋锐绿芒箭矢般射出,正中黑影。
“篷!篷!篷!”
正如方才一样,三团幽绿火焰在黑暗中爆裂开来,肆意吞噬着黑影的轮廓,然后再次熄于暗中。
暗巷沉寂下来,只余王觉斐一人,形影相吊,静立于此。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王觉斐的身体开始颤抖,左臂的绿芒渐渐隐于无形。
“呕……”
王觉斐扑地一下跪倒在地,身子蜷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栗,呕吐,眼泪与口鼻流出的涎水糊了一脸。直到腹内的酸水全部吐尽,他才清醒过来。
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王觉斐脑中不断浮现出刚才的情形,一切恍如做梦般朦胧,只有停在一旁的板车在静静地提醒他,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杀人了……”
王觉斐拭去眼中的泪水,重复着轻喃低语。原本毫无感觉的左手正牢牢地撑在地上,清楚地传来血脉相连的触感。
久违了。
此时的他,不敢再细想这只突然重生的手臂,心中被一种茫茫未知的恐惧感深深笼罩。直到巷中一声轻微的细响打破宁静,王觉斐才惊醒过来,行尸走肉般扶着墙根站起,带着一身酸痛与泥污,推起那辆板车转回小巷。
那里还有他的家。
一点灯火如橘,已亮了半宿。
屋内乱相已回复原状,各件家什又摆回了原味,被王觉斐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其上水渍未干又被干布抹去,然后再被沾湿拂拭,周而复始。
王觉斐的嘴唇发抖,借着不停清理的动作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情,更不敢直面一件避无可避的事情。
他的左手。
刚才借着灯光,王觉斐已发现了自己左手的异样,却不敢确认。只能借着一遍又一遍的清理动作,不停地麻痹自己,欺骗自己。
细软之类的零碎早已清点完毕,本就不多,可又被王觉斐翻出来点了无数遍,数目已不能再清晰。
万幸,那点被他特意藏起来保命的家底没被人翻出,证件也还在。
“东西没少、没少……”
王觉斐神经兮兮地念叨着,手头上再也找不出一点能干的活计。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良久才轻轻地眯开一条缝,怀着无限恐惧看向了那只改变一切的左手。
一只玉手。
一只通体由玉质构成的左手,湛青透碧,肌理云纹柔和。再凑近些看,臂上还有赤金二色的星点毫光隐晦其中,如同正常的血管脉落连接到王觉斐的体内,与血肉之躯浑然一体,毫无阻滞。
手指,手腕的转动非常灵活,方才搬运家具时几乎不费半点力气,王觉斐甚至觉得这只手比原来还要好用。
可这还是一只怪手。
“我成了一个怪物……”
王觉斐头皮一阵发麻,无力地瘫倒在一旁,两行眼泪顺流到嘴边,又咸又苦。刚才的经历不断在脑海中回放,他很确定,这只怪异的手臂不单替他杀了四个人,也会将他的命运推到了一个悖离于全世界的方向。
没人一个人的手是这样的。
我刚才杀了人,如果被人看见,警察会不会找上门?
如果这只手被人看到,我会不会被人当成怪物?
我只想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可为什么还是不能如意?
以后我该怎么办?
种种焦虑萦绕心间,王觉斐脑中一片混沌,惴惴不安地熬到了天亮。
一切回到了原点,又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