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感应又开始了。
空间开始紊乱……
时间逐渐停滞……
感触不断消退……
知见趋于混沌……
“……浩浩殇殇未有时,冥冥渺渺无人见……”
今天日头有点怪,明明是大晴天,光线却不甚亮。
王觉斐疑惑地看了看天气,近年气候是越发反常了。眼下已是除夕,按说正当寒冬腊月大雪纷飞,这天气却睛了好些日子,气温虽低,又没来由地让人有一股燥热之感。
不过眼下的他也没功夫关注这个。前些日子没日没夜的做着田亢那点私活,竟一点未察觉到已到了腊月,直到小野提出要回家过年他才发觉。送小野回去后,王觉斐像是一下子垮掉了,躲在家里蒙头大睡了好几天,才记起好歹也要买点年货过个春节。
如今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各处的摊贩早已赚得盆满钵满收工回家了,王觉斐只得赶去车站附近一处大超市。
穿过人潮熙攘的十字路口,王觉斐正要走进超市,无意中却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是小野。
王觉斐快步跑了过去。
“小野。”
小野正费力地提着一个旅行箱,被突然冒出的王觉斐吓了一跳,声音有些发虚。
“大哥。”
“你怎么回来了,是忘带什么东西了吗?”
“……不是的。”
“那是家里有什么情况吗?”
“也不是,家里都还好。”
“那你这是……?”
小野低垂着头不作声,默然思索了很久,才咬着下唇轻哼出一句几乎微不可闻的话。
“我想……和你一起……过年。”
王觉斐此时已成了一个傻子,脑子里嗡嗡作响,眼中的世界如发生错误的电**号一样错开成几截,不停震荡。但即便他真是个傻子,此时也该明白小野话里的意思了。
“小野,小野,我……”王觉斐开始结巴了。
小野此时也鼓起勇气抬起了头,一对清澈如水的眼眸占据了王觉斐的全世界。
整个世界都在鼓励他,期待他。
王觉斐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心跳。
“我们回家。”
一只小手不知如何就到了他的手中,也许是太激动的关系,王觉斐未感到手中有一丝温润,但此时小野脸上的微笑却如同阳光般和煦动人。
两人肩并着肩,一丝温情的火苗正在茁壮、蔓延……
“呜——”
几道尖锐警车鸣笛声急急传来,王觉斐猛地一抬头,突然已有数辆警车围在他身前。几名警察跳下警车,各自拿着警械朝他跑了过来。
“王觉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杀人的事还想瞒多久!”
“你以为那天就没人看见吗?我们查了你好久了!”
“事实俱在,你等着挨枪子儿吧!”
!!
王觉斐吓得往后一退,握着小野的手也松开了。
“大哥……你真的杀过人?”小野不敢相信,惊疑地看着他。
“小野,我……”王觉斐张口结舌,脸上一片晦暗。
“你告诉我啊,说你没有杀人!”小野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王觉斐心虚地往后一退,左手套却留在了小野的手上。
那只古怪的玉手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路人也在旁边围观成一圈。
“那个是什么?”
“人怎么可能长这么一只手的?”
“怪物,那是个怪物!”
“我先拍下来,传到网上。”
“……”
“我不是怪物!”
眼中的世界顿时一片漆黑,躺在床上的王觉斐突然抽搐了几下,然后他才明白这只是一场梦。
刚才的事,都是假的。与小野分别不过几个小时,如今的自己正躺在床上睡觉。
脑中还昏昏沉沉的,刚才梦中的情景片断还不停在心头浮现,仍是似睡非睡,将醒未醒间。正暗自庆幸,王觉斐却发觉胸口闷得厉害,呼吸也开始阻滞。想打个翻身,不料身体却分毫动弹不得,努力了好久仍是徒然。胸臆间的沉闷已蔓延到了喉咙,连呼吸也被阻隔。朦朦胧胧中,王觉斐像是看到四条黑影正挤在他的床前,不停压了上来。
鬼压床?
王觉斐的意识有些模糊了,恍惚间看到了幼时生活的一些场景。
按老人的说法,王觉斐的八字弱,小时候阳气就不盛,因此睡到半夜经常遭到鬼压床哭闹个没完。那时老人也会在一旁轻轻地哄着他入睡,一边轻轻地念诵着什么,王觉斐也就此平息下来,能睡个安稳觉。
奶奶……
眼中传出两道湿热的感觉,王觉斐本以为是眼泪,却迟迟未划出眼眶,反而一直凝在眼中,温度不断升高。
当年奶奶念的是什么?
王觉斐从混乱的意识中找回了当年的印象,随着那段熟悉的声音念诵起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想到了这段般若心经,胸中闷气大减,呼吸开始回复正常,原本动弹不得的四肢此时也渐渐有了些知觉,恍惚中那四道人影也变淡了不少。
亦无老死尽……
亦无老死尽……
后面是什么来着?
心中念诵到一半,王觉斐才尴尬地发觉想不起般若心经的后半段文字了。
在他的印象中,奶奶只要念到这里就能让他平安入睡。后来他长大一些也没有再遇上过鬼压床这种事,偶尔闲来无事他也背过般若心经,但大概是幼年时的印象太深,区区二百六十一个字的经文他却生生只记得一半,另一半说什么也背不下来了。
思绪一乱,鬼压床的症状又严重了,王觉斐像是又陷入了梦中。
风声不断在脑后响起,王觉斐在不断奔跑,耳边尽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后方又传来抓捕的呼喝。
“别想跑掉,杀人犯!”
“快抓住那个怪物!”
“干脆就地击毙吧。”
声音越来越近,王觉斐豁尽最大力气逃命。身躯内如同升起了一团火焰,迈步如飞间四周的景物如流水般后逝。
“呼——呼,我要跑到哪里去?”
“我要跑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不知跑了多久,体内奔涌的力量让他烦燥之意大盛,他有些厌倦这种窝囊的活法了。
现实中,躺在床上的王觉斐双眼温度大涨,炙烈如火,眼缝间隐隐透出赤光。
梦境中,王觉斐已停下脚步,发现自己跑到了一处眼熟的地方。
那日与成大士饯行的长堤凉亭。
成大士明明死了,可为什么我还会梦到这个地方?
王觉斐疑惑地看着四周的场景,这里仍保持着当日梦境的原貌,就连打翻的餐具也掉落在地上,与当日分毫不差。
步入凉亭,石桌上正插着一把厚背长刀,锈迹斑驳,刀锋入石三寸,稳稳而立。
是那把锈刀,那个为头的打手拿的武器。在那次的梦境中天色已晚,王觉斐并未看清全貌。而这回却把这把刀看个分明。此刀形如勾月,没有任何装饰,也不像现代工艺的造型,反而透出一股高拙古朴的味道。
王觉斐隐隐感觉这刀与手中的感觉非常熟悉,像是已握过千百年般有种血脉相连的感应,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现实中,王觉斐眼中赤光大盛,暗室生辉。
梦境中,王觉斐轻抚石桌上的长刀,锈迹中透出朦胧的黄芒。
半梦半醒间,王觉斐苦苦思索般若心经的后半段,却没来由地想起了晚上那本册子上的几段文字。
梦境中,追捕王觉斐的几名警察也赶到了凉亭外,赫然却是那天晚上几个瘾君子的脸,眼中满满的怨毒与憎恨。
“为什么你们这种家伙也能扮作警察,你们也配!”
“哈哈哈哈。”四人颠狂地笑了起来。
“没有我们这种家伙,警察凭什么吃饭?”
“把我们抓干净了,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再说,在这个地界,我们想扮成什么就是什么,说来你一手造成的。”
“刚才那丫头挺水灵,等干掉了这小子咱们就去找她好好聊聊。”
小野!
纵是在梦中,王觉斐仍是无比记挂着小野。听到此处,一点心头火骤然而起。
长刀只在手畔,黄芒渐涨。
“为什么世上会有你们这么恶心的家伙!”
“小子,等你死了就明白了!”
四人突然仰天发出怪异的嚎叫,周身生出浓浓黑雾将自己包覆,转瞬间竟已形象大改,本来正常的身形却变得披毛带角,青面獠牙,手中的警械也化成了原始的石斧木棒,向他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