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丁世德住了院,丁凤军顾不得自己身体的不适,慌忙从床上下来,他四肢无力就像是刚刚得了一场重病似的,想来是昨夜这屋太冷不幸感冒了。
张凤荣看出丁凤军的异样,他的脸色蜡黄,精神萎靡,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摇晃晃。
“凤军,你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说着话,张凤荣走到丁凤军面前,伸手摸了摸丁凤军的额头。
“哎呦,这么烫,你是不是感冒了?”张凤荣惊呼道。
丁凤军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说道:“没事,你在家把孩子照顾好,我先去趟医院。”
张凤荣哪会放心让丁凤军就这样去,她拉住丁凤军的胳膊,煞有介事的说道:“就你这样的状态,我哪放心让你去,先吃点感冒药再走吧。”
丁凤军捋一把头发说道:“你在家好好待着,我先去趟医院,等我回来再说吧。”
说完,丁凤军轻轻一挣,便摆开了张凤荣的手,二话没说夺门而去。
张凤荣愣愣地站在堂屋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二大娘,我二大爷去哪了,他咋走得那么匆忙。”丁庆生揉着双眼走进堂屋。
张凤荣勉强一笑说道:“没事,你咋起这么早,不再睡会了吗?”
丁庆生笑了笑说道:“二大爷说过,赖床的小孩子不好,所以我要早起。”
“是吗,他还跟你说过啥?”
丁庆生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二大爷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张凤荣被丁庆生的话逗笑,她摸摸丁庆生的头说道:“姐姐们还都没有起床吗?’”
“大姐起床了,她在屋里看书呢,我怕打扰她,所以出来了,本来我想着要扫扫院子,可是看到二大爷着急的出门,我就过来问问。”
张凤荣由衷的夸赞道:“真是个好孩子。”
“凤荣,凤荣在家吗?”
院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让张凤荣一下子就听出它的主人,除了陈冰莲不会再有谁的嗓音那么洪亮。
“大嫂,你咋来了,有什么事吗?”张凤荣走到院子里,迎上陈冰莲,陈冰莲本想抱怨一通,不曾想丁庆生的出现让她眼前一亮,现在不过是天蒙蒙亮,就算这小家伙来窜门也太早了些吧。
陈冰莲好奇的问道:“凤荣,这小孩咋在你家?”
张凤荣回头看了看丁庆生说道:“哦,他暂时住在我们家。”
“暂时住在你们家?”陈冰莲看出张凤荣有些闪烁其词,想必这里面得有事,她一口质疑的说道:“真得只是暂时住在你家吗?”
张凤荣不会撒谎,但她知道有些事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她轻回头对丁庆生说道:“庆生,你先回屋去吧,我和你大娘有事要谈。”
丁庆生很听话的转身回屋,张凤荣这才放心的向陈冰莲娓娓道来。
“什么,张继来死了,那这孩子咋办?总不能让你们来养吧?”陈冰莲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张凤荣说道。
张凤荣示意陈冰莲小声点,别让丁庆生听到,陈冰莲倒好,仿佛故意似的,大声说道:“怕什么,反正事实已经这样,让他听见有什么好怕的,一个小屁孩子而已懂什么!”
张凤荣无意责怪陈冰莲,这陈冰莲倒是停不下嘴又说道:“你还没说呢,总不能让这个孩子长住在你家吧,你们可以打听打听,看他还有没有什么亲戚,要是没有的话干脆直接送人得了。”
张凤荣有些反感的看着陈冰莲说道:“这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我哪忍心把孩子送给别人,再说了,这要是让凤军知道还不得打死我?”
陈冰莲翻了个白眼说道:“要么咋说你太温柔呢,要是换了你大哥收养这么一个玩意,我非得跟他翻脸。”
“没有必要吧,怎么说他也是个生命啊,况且继来兄弟又和凤军的关系那么好,我们怎么忍心对一个无辜的孩子动手呢。”
陈冰莲轻叹口气,她的眼珠子一转,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说道:“唉,凤荣妹子,你别怪大嫂说话难听,凤军这么做该不是想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儿子养吧,要是这样的话你可留点心了,凤军这不是明摆着和你叫板吗?你生的都是闺女,难得有这么个白捡的儿子,凤军还不得把他捧上天去,到时候这家产都得留给他,想想我真替你悲哀,辛辛苦苦为这个家操劳一辈子,到头来却成了别人家的产业。”
张凤荣的心咯噔一下,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陈冰莲如是一说,她的脑海中还就真浮现出丁凤军看丁庆生时的那个眼神,明显的充满了浓厚的爱意,要是真如陈冰莲所说,那还了得?
张凤荣可不愿让陈冰莲洞穿她的心思,她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凤军不是那样的人,他说过女儿和儿子一样,都喜欢。”
陈冰莲不屑的切了一声,说道:“傻妹子,虽然说女人心海底针,但要我说这男人的心比海底针都细,他们要是想作什么妖,必定隐藏的很深,再说了,谁不喜欢男孩,他还不是因为你生了四个闺女,为了安慰你才这么说的吗,要是他真得在乎你的感受就不会带个儿子回来,这都是明摆着的事,你说你咋就那么傻!”
张凤荣的心情被陈冰莲这么一说,很是复杂,她却又不能表现出来,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陈冰莲早看出张凤荣的心思,她翻了个白眼叹口气说道:“唉,这件事凤军真是办得不对,家里没有儿子就算了,拿别人家的儿子来当自己的儿子养,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不得笑话你们,再说了,这个孩子的鬼心眼多的很,不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吗,就他,我看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别到头来,你们做了好事反倒被他咬一口,你说到时候亏不亏。”
张凤荣不想再和陈冰莲探讨这个问题,硬生生的将话题转移开。
“对了大嫂,你这么早来家里有什么事吗?”
一听张凤荣这么问,陈冰莲猛得一拍脑门,恍然梦醒般说道:“你看我,光顾和你闲聊了,差点把正事忘了,我这不是听老三家说,老头子病了吗,我特意来跟你说一声的。”
张凤荣微微一笑说道:“老三家来通知我了,这不,凤军刚走,去医院看咱爹去了。”
陈冰莲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也不知这老头子咋回事,早不病晚不病,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病,真是晦气。”
张凤荣不明所以的看着一脸不悦的陈冰莲说道:“大嫂说得这是什么话,这病哪是人能左右的,要是兴挑日子的话,谁也不会挑个不好的日子不是?”
陈冰莲口无遮拦的说道:“明天可就是我娘家爹的生日,你说这老头子一病,我可怎么能去娘家。”
张凤荣想了想说道:“这有啥,你去就行了,咱爹这边不还有凤军和凤河吗,咱们暂时又帮不上什么忙。”
陈冰莲哼一声埋怨道:“话是这么说不假,但谁知道这老头子能不能熬过今天哪,就他那身子骨,万一死了我咋还能去看我爹。”
张凤荣听了陈冰莲的这番话,心中很是不舒服,她没好气地说道:“大嫂,你咋说话这么难听呢,你爹是爹,凤军他们的爹就不是爹了吗?咱们都是爹娘养的,你咋就不能一视同仁呢。”
陈冰莲不屑的笑了笑说道:“行啦,妹子,你也别说的自己那么高尚似的,谁还不知道谁心里咋想的吗。”
陈冰莲说完,她又看到张凤荣的脸色氤氲,不禁又带着尖酸味说道:“对了,我差点忘了,这老头子对你们可是好得不得了,难怪你这么袒护他,不过我这做大嫂的可没那么小气,要是老头子真撑不过去了,今天死了的话,我也会和你们一样,哭得很伤心。”
张凤荣真有一种不想再搭理陈冰莲的感觉,这个陈冰莲说话实在太难听了,总让张凤荣感到不舒服。
陈冰莲一看张凤荣不说话,她并不感觉是自己的原因,权当是张凤荣自知理亏才默不作声的。
“妹子,你也别嫌嫂子啰嗦,记着嫂子说的话,这孩子还是送人吧,别落下个抢别人家儿子的名声。”
张凤荣彻底无语了,这个陈冰莲的思维跳跃也太大了,刚才还讲着丁世德的事,这会儿又跑到了丁庆生身上,真是让张凤荣有点接受不了,为了让陈冰莲离开,张凤荣只得再次转移话题。
“大嫂,你起这么早肯定还没有吃饭吧,刚好我要做饭,不如我多做点,你在这儿吃吧。”
陈冰莲本想再说几句,一听做饭,她再次拍一下脑门,惊呼道:“哎呀,我家里还烧着饭呢,不行了妹子,我得先回家了,有时间咱再聊。”
说完,不等张凤荣再张口挽留,拔腿就走,结果人还没走到门口,陈冰莲又转回身子说道:“凤荣妹子,要是凤军回来,你一定要问问老头子的病情,要是他死了,可想着来告诉我一声,要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话,你就不用跟我说了。”
留下这番话,陈冰莲迈着慌乱的小碎步走了。
张凤荣厌恶的自言自语道:“这大娘们真不是个东西,也不知道当初大哥是怎么看上她的,唉……”
自言自语后,张凤荣正准备回屋做饭,不料却看到丁庆生泪眼汪汪的站在门口,张凤荣心中一阵悸动,她只希望刚才两个人的对话没有被丁庆生听到。
这会看丁庆生的表情有些失落,张凤荣不得不强颜欢笑道:“庆生,你这是咋了,哪里不舒服吗?”
丁庆生的泪刷得一下子掉了下来,他轻声说道:“二大娘,你告诉我,我爸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张凤荣心头一颤,看来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想想也是,陈冰莲说得也对,反正丁庆生早晚都要知道事情真相,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张凤荣不打算再瞒着丁庆生,她蹲下身来,抚去丁庆生脸上的泪,轻声说道:“庆生不哭,二大娘跟你说句实话,你爸爸真得不会再回来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死了?”丁庆生懵懂的呢喃,他满脸泪水的说道:“是不是就像小伙伴养的小鸟一样,死了就永远不会再活过来,死了就不会再陪我玩了?”
张凤荣含泪点点头,丁庆生泪流得越发厉害了,他摇着头,一脸不相信的说道:“不会的,我爸爸说了他要在过年的时候给我买新衣服穿呢,爸爸还说过,是妈妈让我留在爸爸身边的,爸爸还要买好多好吃的给我,可是为什么我还没有走,他却先走了呢?”
张凤荣被丁庆生说的这一番话感动的泪流满面,她已经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安慰丁庆生,而丁庆生却抬起衣袖,擦擦泪水,有些惊怕的看着张凤荣说道:“二大娘,你真得会把我送人吗?”
张凤荣一愣,她的心痛的厉害,这话怎么也被丁庆生听到了,她有些自责,三岁的孩子不谙世事的年纪,咋能再承受这么多的痛苦。
张凤荣捏了捏丁庆生的脸蛋,笑说道:“只要庆生乖乖的,二大娘就不会把你送人。”
“嗯,二大娘,我一定会听你的话。”丁庆生带着泪花说道。
张凤荣为丁庆生擦干泪水,站起身来说道:“好了,二大娘要给你们做饭吃了,你先把姐姐们叫醒好不好?”
丁庆生点点头,眼泪还未干涸就忙跑进屋里去叫姐姐们起床。
张凤荣的心里现在是极度的茅盾,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明明是把陈冰莲说的话当真了,可为何一看到丁庆生那可怜的小脸,她又有些于心不忍,最后她叹口气走进屋里开始做饭。
YG县医院里,丁凤军气喘吁吁的爬上四楼,由于是大清早,镇上没有到县里的车,丁凤军只得骑一大凤凰牌洋车子一路狂蹬而来,赶到医院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天空。
县医院的四楼,这里是重症监护室,病重和病危的病人都集中在这里,此刻,丁凤河正愁眉苦脸的在门外徘徊。
丁凤军来到丁凤河的身边,一刻都没敢停歇,便开口问道:“凤河,咱爹现在是啥情况?”
丁凤河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丁凤军说道:“昨晚我就看咱爹好像有些不舒服,我要带他去医院查查,可他非是不听,估计他也是心疼钱所以才执意不来,我怕咱爹会出事,昨晚我陪他老人家一起睡的,大清早我看他脸色蜡黄,呼吸也有些困难,这才赶忙把他送医院来。”
丁凤军轻叹一口气说道:“咱爹就是倔,他身子咋样自己能不知道吗,唉,医生咋说?”
丁凤河轻摇着头说道:“医生说情况并不乐观,这不,刚刚把咱爹从普通病房转到了重症监护室,到现在医生也还没出来呢。”
丁凤军一脸着急的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他想知道里面的情况,无奈这玻璃太厚,里面的一切根本无法窥探。
丁凤河叹口气说道:“二哥,你说这回咱爹要是熬可咋办?”
丁凤军阴沉着脸说道:“别胡说,咱爹一定没事的,哦,对了,咱爹住院的事有没有通知大哥?”
丁凤河略有所思地说道:“秋霞告诉大嫂了,大嫂应该会通知大哥吧。”
丁凤军冷哼一声说道:“指望她告诉大哥,我看有点悬,大哥从部队回来少说也得两天,这样吧,你先在这儿呆会儿,我去给大哥拍个电报,咱娘走的时候大哥就没在身边,我可不想大哥再有同样的遗憾。”
丁凤河皱着眉头说道:“大嫂应该会通知大哥的,要不,二哥,你还是别去了吧?”
丁凤军叹口气,略显无奈的说道:“你还是不了解她啊,我看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给大哥拍个电报吧,我不想以后遭大哥的埋怨。”
丁凤河略有所思的点点头。
好一会儿,丁凤军再次回到病房门口时,他已是大汗漓淋,这上楼下楼他都是用跑的,一刻都不敢松懈,一百七十斤的体型,哪经是起这番折腾,况且他的身子也出现了微恙。
“丁凤军?”一个女人的声音自走廊的楼梯口处响起。
丁凤军刚停下脚步,忽听到有人叫自己,他转头看去,原来是田丽芸。
田丽芸笑着走过来说道:“没想到真得是你啊,怎么,你来看病人哪?”
田丽芸朝病房门口看了一眼,问道。
“我爹病了。”丁凤军苦笑着说道。
田丽芸微微一愣,收敛起笑容,说道:“伯父病了?这可是重症监护区,他老人家得的是什么病,很严重吗?”
丁凤军只摇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此时,病房的门开了,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探出头来说道:“哪位是丁世德的家属,来,请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