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雨从琴窈山赶到忘情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一般这个时辰,忘情渡的门就已经关闭了,是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的。
阶雨虽然和渡情皆师承无根长者,可是她一向为人低调,不喜欢与外界打交道,更不喜张扬。出师之后就一个人去了琴窈山潜心修行去了,除了每年无根长者寿辰那天出来一次之外,其他时候是绝对看不到人的。后来,无根长者又收了止渡情为座下弟子,过去许多年,他也只是在师尊的寿宴上见过这位师姐,而且只是远远看着,连一句问候的话都说不上。无根长者归隐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阶雨师姐了。
此时,阶雨站在忘情渡的门外,那些守卫自然是认不得的,也定不会放她进去。阶雨一句废话也没有,手中拂尘一扫,那几个守卫就去见周公了,她使出寻息诀没一会儿便找到了师弟的所在处。
阶雨立在止渡情东来轩的门外时,止渡情正躺在卧榻上昏睡,这几日总是觉得疲惫得很,脑袋也有些混乱,总觉得有什么影子一直在眼前晃,那影子看起来很哀凉,一直看着一个方向,动也不动,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渡情是掌管渡魂事宜的,对这些事情可谓驾轻就熟,再加上他自身的修为,等闲的魂灵是不可能进得了身的。所以,他只以为自己可能是最近忙于初云行和魔尊魂魄的事情有些耗神,修养一阵可能就好了。所以今日他什么都没干,只是一直歇在房中,此时正睡着。
阶雨看着里面的灯烛没有亮着,便晓得冰雪三重卷的事情已经开始对他产生了影响,而他现在这般平静,想必是还不知道这些事情的。
既然在歇着,就先等会吧,待他醒了,再告诉他也不迟。
阶雨踩着院外的竹枝,飞身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游命树上,她挥动拂尘,在东来轩四周布下了结界,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被打扰,止渡情需要绝对的安静。
事毕,她就坐在树干一处,本打算开始今日的冥想,可是脑子却难以平静下来,她自嘲自己这么多年修得清明道半点用处也没有,淡泊宁静于此刻的她而言半点干系都没有。师尊归隐前,只交代过她一件事情,那就是好好看守着冰雪三重卷,师父交代的事情她自然不敢倦怠,过去的万年时间里,她一直守着,那东西并未有异动,直到三日前那东西被生生撕裂开,里面的东西也消失无踪了。那时候,她正在闭关,今日出关才从清零鸟口中得知此消息,之后便一路赶了过来。
止渡情的来历没几个人清楚,众仙神只知道渡情是无根长者最得意的门徒,是前任忘情渡主人柏琉枫亲自定下的下一任忘情渡神君。阶雨也是在师尊归隐的前一日才知道的,她便晓得这卷中的东西是多么重要了,倘若有朝一日它挣脱出来,那东西轻易便能扭转心性,定会对止渡情的仙运和前程产生难以预测的灾难。
此事很隐秘,不能同外人道,师尊和柏琉枫前辈双双归隐云游,她根本寻不到人来帮忙,现在只能一个人焦心,甚至一个可以商量的人也没有。
大约月上树梢之时,阶雨立在树上看到一个紫发青衣的仙人正朝着东来轩而来,走到结界时,只是衣袖一挥那结界就破了。
待他刚踏入游廊时,阶雨飞身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天上一些位份极高的仙神她也是认得些的,可是眼前这个人她却并不识得,随意将她的结界破了的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不知这位神君是?”
那人冷眼看她,不答反问:“你又是何人,竟敢拦住本道座的去路?”
道坐?他是梵画界中人吗?
“在下琴窈山阶雨,是无根长者座下的女弟子。不知尊驾……”
紫发青衣人道:“原是清隐的女弟子,那正好,本道座问你,止渡情可在?”
阶雨俯身一揖,回道:“师弟他有些不适,不知尊驾是……”
他冷哼一声,脸上现出愠色,道:“不适?本道座弟子的性命还不及他的身体重要吗?简直岂有此理!”
说时,一拂袖便将阶雨甩到了一旁,竟自走到门前,正要推门,却听见身后来人的声音。
“余尘道尊,今日怎么得空来这俗世了?”
阶雨心下一惊,原来这紫发青衣仙者竟是梵画界道法修为皆为首尊的余尘道尊行水。他老人家向来不扰俗世,今日怎么……她心下疑惑,又望向说话之人,那人银发素衣,淡定从容,谈吐之间更显神君风采,不正是四幻境的离阡陌神君吗?他怎么也来了?
余尘道尊转身,依旧是清冷眉眼,“离阡陌!”
阡陌行礼道:“道尊,离阡陌有礼了!”
他抬手道:“别整这一套虚礼。离阡陌,本道座还有事情要办,想要叙旧现在还不是时候!”说时,便要去推门,只是还未碰到门便被离阡陌止住了。
“道尊,今日之来可是为了您那小弟子吗?”
余尘道尊闻言,问道:“怎么,你不会也是为了这件事情来找止渡情吧?”
离阡陌并未正面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站着的阶雨,阶雨微微弯身,行了个礼,道:“神君安好!”
余尘道尊也将目光转向她,却是对离阡陌说话:“难不成她也是为了这件事情来找止渡情吗?哼,今日可真是热闹!”
离阡陌望一眼东来轩,见里面灯烛未亮,也猜到几分,正要请余尘道尊借一步议事,门却开了,止渡情看起来有些无力的身形立在门边,手还不时揉着太阳穴。还未从朦胧睡意中彻底清醒过来的他,抬眼便见到了对面的阶雨,他先是一惊,然后又使劲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道:“最近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总是出现些幻觉……师姐现在正在琴窈山参道呢,怎么可能会记起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师弟呢?真是……”
他说得无心,而阶雨则听得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也承认,自己这个师姐确实是对这个小师弟不怎么上心,他本就性子冷淡,除了师尊,便与自己最亲了,可是她却远在琴窈山,从未关心过他。今日被他这样迷迷糊糊一说,她心中生出几分愧疚来。
她走到止渡情跟前,将他揉着太阳穴的手拿开,关切道:“师弟,我是师姐,刚从琴窈山赶过来的。不是幻觉,是真真切切的!”
止渡情听她这样一说,脑子像是被浇了冷水,醒了大半,他握住阶雨的一只手,又捏了捏,才确认这是真的,兴奋地问道:“果然是师姐吗?师姐怎么来了?”
阶雨见他这个孩子样,笑了笑,道:“师姐刚巧记起还有你这么个师弟,所以就来看看你!”
止渡情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正要为自己的失言道歉,边上的余尘道尊却出声道:“还真是同门情深啊!”
渡情这才意识到边上还有人,看过去才知道还不止一人。
他以前跟着师尊去梵画界时,有幸去过道会听过余尘道尊讲道,自然是识得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不记得自己得罪过梵画界的人。至于阡陌神君,他来这里应该还是为了瑶思璇的事情吧。
“余尘道尊,阡陌神君,晚辈有礼!”
余尘道尊不耐烦道:“省去这些俗礼,说正事!”
“正事?”止渡情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说,最近离痕有没有出现过?”
离痕?谁?
见止渡情这个模样,余尘道尊又道:“别打算包庇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然敢欺骗本道座的弟子熙炫,简直是胆大包天。他拐走熙炫这么些年,今日好不容易在镜中寻到他的踪影,正是在你忘情渡,你还敢装糊涂?”
熙炫……熙炫……这个名字他太耳熟了,这几天脑海里的那个影子呼唤的就是这个名字。
难道那人就是离痕吗?可是这个唤作离痕的人和忘情渡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道尊会来这里寻人?
止渡情打算开口问个明白,却看见离阡陌在道尊身后对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话。
阶雨见道尊要找自己师弟麻烦,慌忙解释道:“道尊息怒,此事的来龙去脉,师弟并不知晓!不瞒道尊,阶雨此次前来也是为了离痕之事!”
离阡陌也跟着劝道:“道尊,既然都是为了此事,那不妨进去坐下来把事情搞明白吧,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呢?”
见他二人这样说,余尘道尊也自觉今日为了弟子一事,确实有些失了分寸和气度,没再多言,便依言走进屋去。离阡陌紧随其后,而阶雨则被止渡情拦住了。
“师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阶雨看着渡情有些苍白的面色,长叹一声,道:“左不过是你的劫数到了。”
当初师父只告诉她看护着冰雪三重卷,不要让里面困着的东西挣脱出来,她也以为只要严加看守就定然不会出乱子,却不知这原本就是一场躲不开的劫数,应劫无非是时间早晚问题。
来时的路上她还在忧心,怕自己无法护师弟周全,可是现在现在看到余尘道尊和阡陌神君也知晓并紧张此事,她原本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下片刻了。
一向明了自持的止渡情此时也是不自若了,他困惑道:“劫数?可是我早就历了天劫了,如今是哪里来的劫数?”
这几日他确实是觉得有些异样,可是并未放在心上。今日余尘道尊和阡陌神君竟然全都因为一个在幻觉中听到的名字而来到忘情渡,他才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可是他不惹世间事已经很久了,实在想不出这件事情同自己有什么关联。现在这个一向见不到的师姐竟然对他说这是他的劫数,他就更觉得糊涂了。
见他一副理不清又很着急的模样,阶雨只挽住他的右胳膊,道:“你别多问了,一会儿自然就知晓了。”说完,便将他拉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