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悠悠走过来,手中折扇轻轻摇着,眉眼中现出些若有若无的笑意,一身青色的长衫衬得他有些许风流,如果今日有不识得他身份的女子出现在这里,定然会投怀送抱,恨不能把自己的心肝掏出来给他看。
我站在身后,看他难得染上一丝烟火气息的样子,心中莫名一阵暖意。他不是经常穿这种青色的衣衫,平日里大多还是以素色为主的,今日这个样子看起来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给人的感觉不似从前那般悠远,相反,给人一种亲近感,总觉得他这个样子我很熟悉但却不是往日里那种熟悉。
坦白讲,我确实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
虽然渡情总是喜欢嘲弄我,可是我很清楚,他不爱笑的,一个没有情丝弃情绝爱的人,喜怒哀乐与他们而言都是多余的情感,以往我同他斗嘴的时候,还骂过他是一个木头人,没心没肺。
今日这眼中的微微笑意却是真的。
西羽看见他缓步而来,开口道:“原是渡情神君。”
渡情俯身行礼,回道:“本君唐突了,扰了战神与琼魂大人的谈话,望请见谅!”说时便抬起头来看向一边的琼魂,只见琼魂一副万分吃惊的模样,眼睛直勾勾望着渡情。
“琼魂大人,初次蒙面,久仰大名!”
琼魂像是没听到一般,依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将渡情望着。
渡情被这么盯着,有些不再自在地打量一番自己,然后又道:“琼魂大人,本君可是有什么冲撞的地方?”
我在后面掩嘴窃笑,干干咳了两声。止渡情,这还用问吗,琼魂肯定是被你的美色迷住了呗。
琼魂闻声,好不容易醒过神来,咳了一咳,方才正色道:“神君客气了。我常年在无生府呆着,很少出来走动,上次去忘情渡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隐约记得当时忘情渡还是柏琉枫掌管的。哦,对了,他现在在哪儿,怎么样?”
渡情道:“琉枫前辈已经归隐了,本君也已经好多年不曾见到他。琉枫前辈向来淡泊,想必是闲云野鹤,逍遥于物外了,所以许多年来半点消息也无。”
琼魂煞有介事地听着,可是眼睛一直游离在渡情身上。
我在身后站着看热闹。
只听见那琼魂感慨一番,又说道:“原来如此啊。”
西羽站在旁边,笑而不语地看着他们两个,似是看出些什么。
我正要挪过去问问西羽,还没动几步,就被止渡情给叫住了。
“璇儿!”
我一听他这样叫我,身子抖了一抖,浑身的别扭。他可从来不这么叫我。平日里我们相安无事的时候他叫我瑶姬,撕破脸的时候就直接叫我名字了,今日这一句璇儿着实让我心惊胆颤。
“璇儿,怎么见到本君也不说话?”
我冷哼一声,道:“我们平日里话也不多。”
哼,平日里如果不是你废话多老是找我不痛快,我都懒得理你。今日竟然主动问出口来,这个止渡情真是越发厚脸皮了。
渡情走近前来,将我打量一番,道:“璇儿,休要任性。”
咦?任性?天啊,他这个教训小孩子般的口吻真的是对我用的吗?
我扶额无语,沉了片刻才道:“我怎么任性了?如果不同你说话也算任性,那我从认识你的时候开始就任性来着,现在早就习惯了。”
渡情拧眉提一口气,道:“那你说,如果我不来,你是打算什么信息都不留就要走吗?这还不算任性?你难道不知道药君他们寻不见你会很担心吗?”
一旁的琼魂看着我被一通教训,刚要说什么,却又被渡情的话挡了回去:“你是打算让本君将你捉回去丢给阡陌神君禁足呢,还是让药君罚你站墙角?”
竟然威胁我,他一向教我做事情光明磊落,今天竟然拿长兄他们威胁我,几日不见他怎么就堕落成这个样子了?
我正要还嘴噎他一噎,西羽却含笑道:“神君严重了。是西羽打算去无生府拜访一下松黎大人,无奈我现下只余元神,恐不能自由出入无生府的地界,所以才想拉着瑶姬去。神君莫要责怪她!”
渡情合手作揖,道:“原是这样。”说完便有看我一眼,又对西羽和琼魂道:“只是璇儿素来爱在外惹些事端,今次去无生府上,本君怕她不懂事冲撞了松黎大人……所以不知战神和琼魂大人是否介意本君一同前去?这样本君方能放下心来,也好回去对阡陌神君和药君有个交代。”
琼魂上前堆笑道:“当然可以。无妨无妨!”
见琼魂就这样应了下来,我自然是不敢再说什么,毕竟那是人家的地盘。再者说,渡情跟着去也没什么不好,初云行的事情一直是由他看管的,能亲去一趟无生府,救回他的把握也会多一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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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羽元神的光芒渐渐弱了,没多久便支撑不住,只能重新寄归在我的身体里,于是我们一行三人就沿着桃花林子往前走。待到桃花瓣子不在眼前缭绕时,前面现出一片荒芜的黄土地,远远望去寸草不生,满眼的荒凉。
我走在他们身后,心里想着初云行与重夜的事情,心思完全不在看路上,只管径自往前走,前脚刚抬起,却被渡情拉了回来。
他用折扇轻轻敲一下我的额头,道:“璇儿,莫要胡来!”
被他这么一敲一训,我方才收回神思。这一静下来,方才听见这一片焦黄之地上竟传来一阵阵海水咆哮声,咆哮声似是千军万马奔驰而过,迅疾汹涌,可是却只闻响动不见实景。
这里面肯定是有乾坤的,直觉告诉我这还是一个大的乾坤。如果不是刚才止渡情将我拉住,真不知道自己得死得多惨。
琼魂见我脸色泛白,不无讥诮地笑了一笑,尔后便念开了法诀,长袖一扫,一条宽大的河流便横在了眼前。河水湍急,不时泛起浪花,浪花跃起时冒出一层薄薄的黑雾。
渡情与琼魂并肩站着,立在河水之畔。
渡情收了折扇,眼睛望着眼前的波澜壮阔,问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沧溟河吗?”
琼魂微笑点头,“神君果然是见多识广。竟连这沧冥河都知道。”
我自然是不如渡情知道得多,可是问题永远比他多。
“沧冥河是什么河?有什么了不起吗?”
琼魂云淡风轻说道:“只不过是那黑雾会折损法力,河底的黑蛟龙会吞噬真元而已。着实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自然是听出了琼魂的话中意思,不无尴尬地笑了笑,乖乖闭了嘴。
渡情见我如此,无奈地摇了摇头。
琼魂伸手化出两道白绫来,递给我与渡情,道:“无生府自来便是清净之地,所以,有劳神君了。”
渡情收起折扇,将白绫接过,点点头,道:“本君明白。”
我一边折着手中的桃花枝子,一边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渡情一向清冷,虽有有一张好容颜,可是却没甚温度,而且一身素色衫子,更是一看便是弃情绝爱拒人千里的模样。今日对着琼魂确实言笑晏晏,眉眼中一直都含着浅浅笑意,唇角微微弯起时,更是别有一番风情。也难怪边上的琼魂大人对他神魂颠倒,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只怕此时,他的眼中只容得下渡情一人,我半点存在感都没有。
我将手中被我蹂躏得差不多的桃花枝子扔掉,正打算将白绫束上,却瞥见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了,真得是令人欲哭无泪。只见琼魂正细心地帮渡情系着束眼的白绫,手指时不时地流连在渡情耳边的鬓发处。更甚的是琼魂还趁着打结的时候垂头贴近渡情的长发,然后欣然地嗅了一嗅,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现在终于醒悟,琼魂给我的那个清冷孤傲的第一印象全是唬人的,在渡情这般美色之下,他那张假正经的面目彻底暴露了。
以前,墨浅和流岚时常说我好骗,我还不信,哪怕是吃了不少亏,上了不少当,也不承认。可是今日我却是承认了。我看不透琼魂,现在连渡情也看不懂了。
眼前这幅画面当真是香艳。今天的渡情也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非礼轻薄一番。倘若不是想到我一千年没有出浔浮渊,对这一千年里止渡情的性情变化还没再做进一步了解的话,我一定会冲上前去问问渡情今日到底是要搞什么,一向高冷的他怎么开始招蜂引蝶了,而且还这么明目张胆。
奈何我这个人说什么做什么还是喜欢有理有据的,所以也就忍着暂时不问,可是被这样无视我心中着实不是个滋味。
我故意清清嗓子,冲着他们的方向咳了一咳,那琼魂的手就滞了一滞,然而也就那么一下,然后依旧是慢条斯理地将带子绑好。
我又咳了一咳,而且声音更大了些。
这次他倒是没什么动静了,而渡情则理了理长发,头也不回地喊道:“璇儿,你在后面搞什么鬼?还不过来,本君帮你束上白绫。”
我气鼓鼓道:“不用劳烦神君了。”看着手中丝滑的白绫,又气急败坏道:“什么无生府,规矩还真多!”
琼魂冷哼一声,没好气地白我一眼。我不理他,绑好带子,然后靠到渡情身边,扯住他的一片袍角,便再无话。
这白绫束眼之后,果然是一点光亮都看不见了。只感觉到身旁的琼魂广袖一扫而过便带起一阵风来,将我的长发带得一阵翻飞。没一会儿,便又听见巨浪滔滔,然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像是万丈银河从天上落下,可是这般大的动作,这样近的距离,我却没沾到一点儿水花。
“启程了,你们跟着我,中间不要说话,也不要使用法术,不然最后本君也不能保你们。”说时,又走到我们中间,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止渡情。
我被琼魂拉着,一路前行,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明明是穿过大河,却一点浪涛的声音都听不到,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没过多久,我们便重新回到地面。脚刚一落地,一股热浪就迎面扑来。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再加上这个近乎炙烤的热度,便可猜出面前是一片火海。
这无生府当真是一个去不得的地方,一会儿是大河,一会儿又是火海,鬼知道接下来是不是刀山了。
大火火舌像是吐着信子的蛇,一点点漫过来,我正要拂袖抵挡,却被身边的琼魂止住了。
“瑶思璇,本君说了不准用法术,这火海里可是驻着火麒麟的,无生府外之人动了术法它会察觉到的。”说时,手中那把折扇便冲我扇了一扇,扇面带出一阵凉风,凉风中夹着一层仙泽,将我的周身罩在里面。“记住了,千万不要说话。这火麒麟只听主神一人调遣,倘若是惊动了它,即便是有惊天动地的本领,也是枉然。”
我书读的少,平日里又贪玩得很,对天上地下的事情也不是多爱打听,只是偶尔从别人那里听来几句,有心的时候便能记下些,其他的听过也就忘了。这火麒麟我倒是听过的,可是对于它的来历和去处都记不得了,只是隐约记得这是一头凶兽,厉害得很。琼魂叮嘱时严肃得很,定然不是在开玩笑,虽然我对他没什么好感,但是着实没必要忤逆他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我难得听话地点了点头。
却又听到琼魂对止渡情说道:“渡情神君,你身上的仙泽还是太过明显。这火麒麟比沧溟河中的黑蛟龙厉害得多,它的的嗅觉和视觉也是极其敏锐的,神君这个样子即便是不用术法也极有可能被它察觉。”琼魂手中的折扇再次打开,“所以本君只好施法暂时封印住您的法术了,神君莫怪!”
渡情自然是不能出声,不过从琼魂那声朗笑中也知道渡情是个什么态度了。
今日这个渡情真是怪哉,以往时候可不曾见他如此和善,对于那些贴过来的桃花他总是毫不客气地将其折断,半点情分都没有。也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这思凡的心思怎么就一下窜了出来,他不是早就断了情丝了吗?还是说这个无生府的家伙施了什么邪术迷惑了渡情?
然而真正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止渡情怎么会出现在灭生大林尽头的。止渡情是一个不扰世俗的神君,仙魔大战他也从不参加,据我以往对渡情的了解,他不是一个喜欢四处闲逛游玩的神君,除了偶尔去一下四幻境和万物泽,他基本上都是呆在忘情渡的,就连我的浔浮渊他也从未去过一趟。以前无根长者还未隐居的时候,他还会定期去朝拜师尊,自从隐居之后,这一趟也是省了,自此无论是朝拜还是宴请,都再也看不到止渡情的影子了。
今次,他竟然出现在大泽灭生林,真是一桩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