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室背后的摆放打扫卫生用的扫把和拖把的小阳台里,两人将门紧紧的关着,然后背靠着门双双坐下,抽着通过特殊渠道弄来的越南烟,烟气缭绕。
我被那辛辣的味道呛得一阵咳嗽,有些恼火的说道:“为什么每次和你一起抽烟都在这旮旯里?”
“还不是你要抽,能怪我?”
蓝月撇了我一眼,然后透过楼上楼下两个阳台之间的缝隙看着明亮的星海,坚定的说道:“我决定了,下个星期放假我要去找他。”
我自觉理亏,尴尬的说道:“这不是在每次周六晚上不用上课的时候才能在教室里看见你嘛。”
似乎被她的勇敢感染了,我接着说道:“下周放两天假呢,我跟你去玩玩怎么样?”
蓝月脸笑如花,说道:“好啊。”
蓝月是她的笔名,真名叫什么我真的忘记啦。只记得她说蓝色代表淡淡的忧伤,月影代表思念,所以就取了蓝月这个名字。
我们怎么认识的我也不记得啦,只记得我们几乎每一节课都会像情侣一样传递纸条,讨论一些“学术”上的问题。
刚开始几次相邻两桌的同学还肯帮我们传递纸条,但是后来他们也厌烦了,装作没看见没听到。
无奈之下只能将陆运升级到了空运,趁老师转身的那一刻用力一扔,纸条在空中出现了一个标准的抛物线,准确地砸在蓝月的头上。当时我就在想,如果讲台上的物理老师看到的话一定会表扬我把物理学得如此的好。
纸条很快就飞回落到了我的桌子上。
教室里一片安静,物理老师缓缓地转过身子,轻轻地放下手中的三角木尺,脸色平静。
我正欲打开纸条,突然感觉到一阵压抑的死寂,心中猛地一颤。同学们正幸灾乐祸的看着我,老师平静地看着我,指着我缓缓道:“陈浮生同学,请你拿上手中的纸条上来。”
“你要敢把纸条吞进肚子里,下一节课就到球场上投一百个抛物线,一次不中加投五个!”
物理老师接下来的一句话完全压死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话说我当时还真的想要像电视剧里英勇不屈的俘虏一样生吞纸条的。
妈的,这货当年肯定没少干这事!
“不念行不?”
我苦着脸走上讲台,看看地下雀跃的同学有看看脸色平静的老师,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
老师平静道:“念!”
干了!我把心一横,宛如英勇的战士,拿出纸条,大声地念了出来。
“女人都是贱丨货。”
教室突然陷入死寂,接着就是一片哗然,男同学哈哈大笑,女同学怒目而视,小拳头抓得泛白,急剧的颤抖。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谩骂都没有。
“男人都是贱丨货的俘虏。”
教室里又是一阵哗然,女同学得意的娇笑,仿佛世界的主宰。
男同学勃然大怒,每个人课桌上的书本在三秒钟内少了三分之一,一时间书本满天飞,差点没将我活埋。
物理老师最混蛋,在我念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已经悄悄挪到了教室门口,脸色平静,但是谁都能看清楚,他那严肃的脸上早已经憋得一片通红。
“你果然是贱丨货中的战斗机!”
我头顶着一个人字形的小屋顶,慷慨赴死地念出了最后一句。
自古至今,男人在大地上征服了整个世界,女人在床丨上征服了男人,所以最终是女人征服了整个世界。
教室里一片混乱,同学们夸张的笑声,课桌上有节奏的拍打声,刺耳的口哨声......
然后,然后物理老师给我一个人上了一节课。
那标准的抛物线啊......
......
......
蓝月喜欢村上春树,喜欢安妮宝贝,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她课桌里堆满了一个角落的信件。
她几乎每个安静的夜里都会拿出来重复翻看,直至看得泪流满面。一个一个漂亮的连笔字,一句一句淡淡的忧伤,一段一段想要而不得的不甘。
我仿佛看到了宿舍楼顶上一个孤单的身影坐在角落的阴影里,脚边散乱地躺着十几个空啤酒瓶。时隐时现的红点在阴影里慢慢划动,突然在停在空中骤然放亮,亮光映照出一张充满了忧伤的消瘦脸庞。
一个一个烟圈飘在空中,仿佛要将某个人紧紧圈住。烟圈很快就被夜里的微风吹散,随风飘向远方。
他抬起头,望向夜空里那轮好似永远不会圆满的残月,脸上泪痕未干。
如果是我,也会爱上这些文字,也会爱上写这些文字的人。
但是我不能。
因为他是男的。
因为他是蓝月的堂哥。
所以我没有爱上他。
所以蓝月理所当然的爱上了他,他也理所当然地爱上了蓝月。
所以夜空中,他眼里的残月好似永远也不会圆满。
......
......
又是一个周末,我们再欢快的下课铃声中向着车站飞奔而去。
我们走上了一辆本该退休却又不得不继续工作的小型绿皮客车。
我们快速的抢占靠窗的位置。
我们坐在时不时散发着汗酸味的破旧座椅上。
我们透过那永远都关不上的玻璃窗看着飞速向后退去的白杨树,看着远处的姹紫嫣红,看着或远或近的青山。
我们一路颠簸。
我们一路颠簸了四个小时。
“你看到山坡上那一大片整齐的枯黄没有?”蓝月忽然指着车窗外问道。
“嗯,那是什么?”那不是一大片,而是一连片,我好奇道。
蓝月脸上露出了一丝骄傲的微笑,得意道:“那是蔗田,我继父的,也是我的。”
继父?!我闻言一愣,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努力挤出自认为很真诚的笑脸:“你真幸福!”
那一天她带我走古朴的大桥,带我攀爬桥底下搁浅在岸边的巨石。
她站在大石上面,望向高空说道:“你知道吗,小时候他总喜欢偷偷带我来这里,看着这由西往东永不停息的流水,看那永不停滞的时光。”
那一夜她带我逛拥挤夜视,带我吃最好吃的小吃,带我去她最常去的书店。
唯独没有带我去看一看文字里忧伤的男孩,那个夜里醉酒后吐出一个个烟圈的男孩,那个我无比好奇的男孩。
第二天下午,她送我道火车站,简单地说了一句“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来时两个人,回时一个人。
回时两个人,来时一个人。
火车上我翻看着张小娴的《离别曲》。
这一段禁忌之恋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我不知道,因为在火车的铁轮在轨道上缓缓滚动的时候,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她的一丝消息。
但是我却一直记得那个永远游荡在忧伤文字世界里的女孩,那个世界里她构建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小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