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人狗相通
自这次磨难之后，胖胖老成了许多，不像先前那样疯跑疯跳了，卧在一处，稳稳当当，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我们都想让她恢复原来的野性，但很难。不过也好，她做事更得体了，该叫的时候才叫，不该叫的时候不乱叫了。沟通也人性化了，想解手了，就蹲坐在门口望着我们哼哼，用头一摆一摆的，示意我们开门。自理能力也强了，晚上再不撵着我们到卧室睡觉了，她一个在客厅里，安安静静地睡觉。我们都觉得与她更亲近了，好像突然间对她有了透彻的理解。当然，闲下来，或者有了好心情，我们还是愿意逗她玩的。我们都觉得她更好玩了。她的好玩，是她的面部表情一如既往的简单。她不管喜怒哀乐，好像都是那一副表情，最多是呲呲牙，表示一下戒备和警告。她的面部表情的简单，都让眼神找补过来了。她的眼神的复杂程度，一点不比人逊色，欢快、愤怒、悲伤、焦急、恐惧、乞求、凄楚……所有人具备的心理情状，都能在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来。更使人望尘莫及的是她的肢体语言，她用尾巴、用四肢、用脑袋，这样说吧，她用她全身的任何一个部位，都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人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表达的情感。有些微妙复杂的情感，人们说不明白，就推托说“用语言难以表达”，而胖胖只须一个肢体语言就解决了。若再加上胖胖的听觉、嗅觉，那就更使人自惭不如了。我这样来列举胖胖的优长，实际上是想说胖胖一点也不比我们差，她并不因不会说人话就低人一等，就应该叫人看不起。我说她的老成，也并不是说她世故城府得叫人生厌了，实际上她还是单纯的很。就说吃食吧。自她体力慢慢恢复，有了食欲以后，吃东西时我们都禁不住要逗她一逗。把食物捏在手上，引逗她一下，然后把胳膊抬高，让她够不着，她就一跳一跳，特好玩。我们还故意给她抢食，就是把食物放在地上，去给她争抢，她以为我们当真要夺她的食物吃，就拼命争抢、护卫，并呲着牙，呼呼地发出警告，宣布食物是她的，要我们离开，不要打食物的主意，不然她就不客气了。我们不予理睬，照样施以侵犯，她就真的不客气，回头咬我们。她的咬不是真咬，只是吓唬一下，吓唬着，就疾速地扑向食物，再疾速地吞下。直到吞到肚里，她才放心，才摇摇尾巴，蹭到我们脚下，表示重新和好或表示歉意。我们就对她的这种认真劲哈哈大笑。我们用此激将之法，让胖胖在体力恢复初期吃下很多有营养的东西。有时，放到地上的是骨头之类的不好消化的食物，不定谁习惯性地去逗她，一逗，她当真了，急慌了，顾不得咀嚼就咽了。这时，就都埋怨、后悔，以后就都注意了，凡有硬的不好消化的食物，就都缄默着，静静地等待她把食物细嚼烂咽之后才去注意她。
天气慢慢转暖，晚饭后散步的人日渐稠密。我们也加入了散步人的行列。我发现，散步者大都是衣食无虞的悠闲人。穿戴随意的男男女女，或夫妻双双，或全家老小，散淡着步伐，随心所欲地走走停停，或说或看，都那么的心平气和与世无争。我看到，散步者中，最令人羡慕的，便是偶尔碰到的带着狗的人家。那形态各异的小东西，有雪白的、有金黄的、有墨黑的，有杂色的，一律被主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欢快地围绕在脚前身后。也有用链子牵着的，牵着链子的人，照常该走就走，该聊就聊，好像注意力全然不在小狗身上，其实心里是关照着链子那头的狗的，用一种漫不经心与狗紧密相连着的，是那样形断意连，中国的书法上有这种笔法，看着笔画断了，气脉却是连着的。
不消说，我的这些揣度，实际上很大的成份是我的体会。以前我是不大散步的，电视和电脑把我牢牢囚禁在狭小的空间已有好多年了，自胖胖来到我们家，并且胖胖透过窗户对外面的世界发生兴趣和好奇后，我就试探着带她走下了楼。在她惊奇地被外面的一切所吸引后，我也对外面的一切产生了新的认识。踏在大地上，看着蓝天，呼吸着习习的晚间的气息，原来是那样的惬意。我被这新的发现感动了，我动员了妻子，每天早早的吃完晚饭，带着胖胖，走出楼房，来到外面，汇入散步的人们之中。开始，胖胖看到外面的杂乱的人群和闪烁的霓虹，有点眯乱，常常认错了人，跟着别人的脚后跑，我们就买了一条链子，给她套在了脖子上，牵着她散步。有些人，特别是有些看上去善良的女孩子，常常走过来，试图逗逗胖胖，有的恋恋地不走，非要抚摸一下胖胖的毛发，就是从这时起，我看到了那些喜欢胖胖的年轻女孩子的羡慕的眼神。是羡慕我们的和谐？还是羡慕别的什么？总之不知不觉，我们的惯例就形成了：吃罢晚饭，穿上衣服、踏上拖鞋，说一声，走了，上街。胖胖就乖乖地坐在门口，伸着脖子，等待着我们给她套链子。有时我们吃饭迟了，或者有些别的事情耽搁了散步，胖胖就一个劲的提醒，一会儿坐在门口轻吠，一会儿爬到放置链子的地方咬她的链子。她的时间观念太强了，她的习惯也养成了，每天的这个时辰，她知道该干什么，不干，就觉得不舒服。难道这不也是我的感受吗？带着胖胖散步，已成了我的习惯，工作上、事业上，不管多么重要的事情，我都设法推开、放放，以保证晚上我们三口的散步。因此，妻子和儿子一再的表扬我，说我改好了，不再天天在外面喝酒了。想一想也是，我岂是不天天在外喝酒，我在推掉一个个饭局的同时，还推掉了不少的诸如唱歌、跳舞、桑拿那些暧昧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们在优哉游哉地享受我们的幸福的时候，一点都不知道厄运的悄悄来临。可能是我们太得意忘形了，太忘乎所以了，我们全然忽视了歌舞升平的大街上的凶险。
(下篇：乐极生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