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宴饮之后，低阶官员纷纷打道回府，但是想周家这种级别的大都会住在这座庄园里。反正用裴宽的话说，客房多的是，肯定能住下。
夜已经深了，裴府庄园中原本阑珊的灯火渐渐熄灭，万籁俱寂。
周家住在一间大房子里，隔壁就是宇文母女住的地方。不过细细擦拭完龙澜刀的周翊并不准备睡觉。换上一件黑色的锦袍，将龙澜刀悬于腰畔，周翊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腕弩，对着父亲点点头，他轻轻从窗户翻了出去，就想一只夜行的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在房顶上悄无声息的潜行，周翊的双眸警惕地向四周扫动，确定没有人发现自己后，他看着那间最大的房子，苦笑了一下，再次无声地潜行。
沿着连成片的屋顶慢慢走动，周翊的身体缓缓伏下，死死盯着那几个裴府的亲卫。不得不说，裴府的侍卫还是很精锐的，几个人的站位很有章法，一般的人别说潜进来了，能不被他们发现都很难，可是对周翊来说，他们还是有漏洞的。
周翊的身体慢慢弓起，蓄势待发。他根本就没有碰腰间的佩刀，因为今夜，他没有要杀人。
过来巡防的裴府亲卫已经走远，屋檐下只有两个人了。周翊捡起一片瓦，轻轻地向远处扔去。“啪啦”，瓦片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引起了那两个裴府亲卫的注意，他们走过去查看，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快速奔行中的周翊却安静如幽灵，他两脚在地上轻轻一弹，整个人就准确地从一扇窗户穿了进去，落地之后恰到好处地一滚，卸掉冲击力，依然没有一点声音。
“少将军来了”，周翊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裴文从阴影中走出来，“能避开裴府的卫队，还好我们目前不是敌人。”
“参见世叔”，周翊转身行了一礼，“但是我们目前也谈不上朋友。”
“少将军这话，小妹不爱听啊”，裴芠芯从自己父亲身后闪出，“没有人生来就是朋友，再者，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少将军觉得小妹说的对吗？”
“我们坐下谈”，裴文坐下，倒上三杯香茗，“少将军请。”
裴芠芯对着周翊甜甜一笑，也坐下说道：“少将军既然会来，想必少将军的意思就代表了元帅的意思。爷爷把这件事交给我们父女，就是想和周府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周翊淡然地笑笑，坐下慢慢品了一口茶。烛光照映出他脸上享受的表情，“嗯，好茶，是金骏眉吗？”
“没错”，裴文点点头，“如果我们今晚谈的高兴，少将军一年之内的茶叶都由我请了。”
周翊想都没想就回答：“我要一年半的！”
“不行！”，裴芠芯抢在父亲说话前就拒绝了，“爱要不要！小妹就不信少将军还能现在就走！”
周翊只好无奈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裴相还是出来吧，让您那么盯着，小子很不舒服！”
裴文父女的表情都是凝固了一下，随机换上一副笑容掩饰尴尬。“喀拉喀拉”的机关转动声响起，一面墙缓缓转开，裴宽从密室里面一脸笑容地走了出来，“周家虎子果然不一般，你是怎么发现的？”
“回禀丞相”，周翊站起来对着裴宽了一礼，不管怎么样，礼数还是要到的，“我是猜的！”
“猜的好啊！”，裴宽扫了周翊一眼，“老夫信你才怪！”
这时候裴芠芯对着周翊说：“告诉我们，小妹再请少将军半年茶叶！”
有了这个好处，周大公子当然不会拒绝，这种便宜不赚白不赚，“因为灰尘分布的不均匀。”
裴家三人向那道机关墙看去，脸色齐齐一变。虽然这间屋子日日打扫，但是灰尘总是不可避免的。而那道机关墙下灰尘比别的地方少，是因为机关墙转动扫过地面的缘故。
“坐下吧”，裴宽摆摆手，“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大家都是聪明人，也就不玩那套虚的了。现在裴府和周府需要合作。”
周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样的谈判，容不得半点破绽。他表情轻松地点点头，“这点我赞同。丞相还是直接说裴府想要什么，又能给周府什么吧。早点谈完，我也好早点回去睡觉。“
周翊这样说就是想打乱裴家三人的节奏，好让自己掌握谈判的主动权。但是对方三人除了裴芠芯有点表情变化，裴宽父子根本不为所动，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翊。
“裴府想要什么、能给什么，要看周府的态度和实力。”裴文轻描谈写吐出一句话。
“那么，还请世叔告诉我，裴府希望周府是什么态度？”周翊也不着急，在这种谈判中，一急就会乱了方寸，乱了方寸就会被对方抓住破绽，被对方找出破绽就没法获取最大利益。
裴宽紧紧盯着周翊的眼睛，仿佛想看穿周翊的心思，“至少三年之内，两家应该是伙伴关系。”周翊的瞳孔好像收缩了一下，就是这个微小的细节，被裴宽敏锐地捕捉到。裴宽在心中暗想：此子虽然优秀，但还是太年轻了。
“丞相，官场上的‘伙伴’二字，您相信吗？不管您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周翊淡淡地回答道。
“也罢”，裴宽洒脱地笑笑，“老夫就不绕圈子了。裴家可以和周家情报共享。”
周翊点点头，裴家的情报实力他很清楚，至少现在的周家是无法企及的。不管裴宽会不会将确切的、全面的情报拿出来，有总比没有好。周翊对着裴宽笑了两下，“作为回报，裴家可以让两个得力子弟进入军中，周家会予以相应的提拔。”
“很好”，裴文接口说道，“看来我们的合作有一个不错的开始，少将军请继续。”
周翊点点头，“周家需要裴家的舆论支持。”裴家门生故吏遍天下，在朝堂上裴宽只要做个手势，就会有一群官员出来说话。必要的时候，裴宽甚至能用大多数官员的反对来抵制皇帝的意见。如果裴家能为周家在朝中说几句话，那么就算周雄父子在外征战，也不会太被动。只要周家有足够的实力，裴家自然会帮上一把。如果这样，这次在南方的事情也是可以避免的。
“这个可以，只是裴家在必要的时候，也要得到军方支持。”裴宽点点头。军队，永远是裴家的硬伤。作为一个顶级世家，没有自己的强大军队，就无法争取最大的利益，不过话说回来，也许正是因为没有军队，裴家才能被历代皇帝所容忍。
“成交。”周翊点点头。
“少将军”，裴文站起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周翊站起来笑笑，“冒昧问一下，南方的事情……？”
“我们裴家有参与”，裴宽一点都不否认，“但我们不是主谋。”
“那就好”，周翊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自己想要对付裴家的话，很吃力。
“既然这样”，裴芠芯的嘴角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小妹就先和少将军分享一个消息：宇文将军父子不日就要从南方召回，原来的东宫六卫将军曹琳将接过南方的指挥权。”
“还有别的吗？”，周大公子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看着裴芠芯，丝毫不顾及旁边两人奇怪的眼神，“告诉我一个价值更大的消息，我亲自做菜给你吃。”
裴芠芯看看裴宽，见他微微颔首之后才认真说道：“过不了多久，少将军和元帅就都要去北方了。”
周翊听后瞳孔猛然一缩。
…………
“内乱未平，北方边声又起，大熙帝国走不远了”，周雄有些感慨，“当年我第一次走上战场，心中想的还是报效朝廷。如今……，翊儿，你说是我变了，还是这个世道变了？”
周翊久久地沉默，脸色阴沉都快要挤出水来。“去北方，我们会很艰难”，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不过到那里也好，不会像现在这样做什么都有人掣肘。”
“翊儿”，周雄双手抹了抹自己的脸颊，“等你加冠之后，就和宇文汐月完婚，带她走，帝都是不能呆了。”
“还有两年多呢”，周翊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我想先到北方做点事情，就像您说的，我在外面越强大，他们就越安全。”
周雄愣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周翊一眼，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我希望，你能比我爬得更高。”
父子两都知道他们的意思，周雄已经是元帅了，在元帅之上，只有一个位子。
…………
“父亲大人，周翊此子，不简单”，裴文对着裴宽说。裴芠芯已经回去了，现在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人。
裴宽毕竟年龄大了，此时已经很疲乏。他眨眨眼睛，喝了一口茶，对着儿子扬扬下巴，“说说你的看法。”
“虽然周翊表现的年轻气盛”，裴文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但是这小子绝对厉害。战场上的骁勇谋略不再说了，从南方传回的的情报看，他以后在战场上不会比周雄差。如此年轻，却有如此城府；而且他极善经营，不看土地只算金银等浮财，周家已经不必我们差多少。”
裴宽点点头，“只是你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
“请父亲大人指教！”
“他的野心。”裴宽的眼神淡的和水一样，没有一丝一缕的感情波动。
裴宽说的野心当然不是一般的野心，他不理会儿子惊讶的眼神，继续说道：“野心越大压力也就越大，所以今天宇文汐月几句话能让他那么痛苦。”裴宽对这座庄园里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连今天下午周翊和宇文汐月的对话都知道！
裴文点点头，“现在大熙国又成了这个样子，以后会怎样还真不知道。”
“其实”，裴宽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我曾经想过将芠芯许配给他，但是两家联姻势必找来皇帝的打击，而且他以后怎样我们不知道，裴家不能这么早就搭进去。”
“可是”，裴文的眉头皱起，仿佛凝结了深深地忧虑，“如果乱世将至，我们何去何从？我们没有规模庞大而且训练有素的军队，在乱世中非常被动。”
“这个不必担心，真正到那时候，有粮食就有一切”，裴宽看似轻松地笑笑，“不过你要记住，我们裴家不要想那把椅子。椅子只有一个，想要的人又太多。我们只要站住现在的位置就行，不管上面是谁，我们都是赢家。”
“儿子谨记！”
裴宽看了他一眼，严肃说道：“永远牢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