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在两座山岭之间有着一块难得的平坝,桐子县就坐落在坝子上。
这里气候凉爽,每到夏季,当山下酷暑难耐的时候,这里却凉爽如春秋,所以,那个时候,巴州的很多有钱人都会驱车前来桐子县避暑。每年夏季也就是桐子县最为热闹的时光,各地农家乐青年旅社解人满为患。
但是,冬季却极其冷清。
除了有几个闲人想上来看雪之外,基本就是没有什么外人前来。
时不时,还会闹一些大雪封山断水断电的囧事。
十一月还好,天气虽然寒冷,却未到无法出门的地步。
当孟磊从拥挤的客车内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吸了一下鼻子,他把棉衣的衣领竖起,快步走了起来。
“羊肉汤锅,热乎乎的羊肉汤锅……”
“米粉,正宗的黔州米粉……”
“狗肉,冠山镇出品的黑狗肉……”
……
车站广场,有着许多小吃摊。
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小贩们一个个高声喊着招揽客人,闻着各种各样的香气,整整一天只吃了两个冷馒头充饥的孟磊忍不住抿了抿嘴唇,咽了咽口水。
不过,他没有在小吃摊流连,而是背着双肩包往外快步行走。
赶到桐子县已经六点半了,晚自习的时间快到了,班主任老师要点名的,以前的孟磊虽然成绩不好,却挺守规矩。
就算获得了了不起的传承,就算杀人如麻,孟磊仍然记得自己是一个学生。
学生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
他并未失去平常心。
心态若真像暴发户那般,自以为现在的自己能够拳打南山,脚踢北海,如此便可肆无忌惮地横行无忌,那么,也就离死不远了。
千万不要迟到。
孟磊沿着大街一路小跑。
汽车站在县城东头,桐子县中学却在县城西郊,不过,虽说分别位于县城东西两头,距离却不算远,十几分钟便能跑过去。
这还是县城扩建了不少才这样。
换成以前的桐子县,更是憋屈。
那时候,整个县城只有东西向的一条大街,街面由青石板铺就,两旁则的木制房屋,破烂不堪。大街很短,夸张地说,站在街东头放个屁,街西头都能闻到,所以,那条街又称肠街。
跑了一截路之后,孟磊决定抄近路前往学校。
房地产热潮,桐子县也不例外,到处都是工地,在狭窄的巷子和脚手架之间穿行几分钟后,孟磊来到了学校门前。
桐子县一中原本是当地一个豪绅的大院,占地极广,院内还有一座小山,松柏林立,甚是清幽。
本朝太祖鼎立江山,一切豪绅皆被打倒,这所大院也就变成了高级中学。
低头看了看手表,七点钟的晚自习,现在六点四十三分,还来得及。
和门卫对视了一眼,孟磊匆匆跑进校门。
穿过前院,走过有着假山和花园的中庭,再爬一段青石梯,石梯两旁,树木葱茏,树下间或生长着几丛野花,花香随着夜色暗度,芬芳扑鼻。不多会,走完石梯,孟磊来到了一排平房前,平房前面是一片空地,后面则是一丛青竹林,这个季节,一些竹叶都枯黄了。
高三的四个班级就在这里。
两个班级是文科,两个班级是理科。
这排平房有四间教室,每一间对应一个班。
孟磊是高三四班,属于文科,教室在最里面。
他没有沿着走廊往前行,那样的话,他的身影就会出现其他班级的窗前,惹人注目一向不是他所愿。
绕道屋后,穿过青竹林,他从后面绕到了自家教室的后门前,
后门半掩着,里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孟磊来到了教室的后门。
一个人站在教室后门。
那是一个少女的身影,乌黑的长发直直地垂了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很瘦,双肩尤其瘦削,穿着淡蓝色白花花棉衣,却一点不显得臃肿,看背影难免给人一种凄婉的感觉。
孟磊嘴角绽出一丝微笑。
他快步走去,来到那人身后。
“阿妹,怎么不进去?”
少女的双肩微微颤抖。
门后,有人在高声说话。
“其实,我们班美女很多,蔡建梅、周世玉这些都是难得的美女,不比其他班差,之所以被人嫌弃,称之为全校最差,只能怪在一个人身上,要不是那个丑八怪拖后腿,要不是她实在丑得惨绝人寰,不会是这样……”
“是啊!”
“都不知道她还来上学做啥?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长着这样一张脸,对不起社会,对不起党啊!”
“居然叫程灵素?程灵素虽然长得不漂亮,也不会到这种程度吧,要真是这样,胡斐见了肯定掉头就跑……”
“小心说话,听说人家的外祖母是玩虫子的,小心她把虫子放出来咬你啊!”
……
声音入耳,孟磊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那些人闲话的目标就是自己身前这个叫程灵素的少女。
不知为什么,她的脸上满是红斑,伴随着许多疙瘩,又有浮肿,像是被许多毒虫撕咬过的那样,高一的时候还好一点,到了高三就非常严重了,一张脸完全无法看,几乎没人敢于直视。
孟磊抬起腿,就要一脚将门踹开。
程灵素一把拉住了他。
她低着头,默默摇着。
这时,上课铃响起了。
门后的闲话就此终止,一阵桌椅板凳拉动的声音响起,教室内的学生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里面安静了不少,只有窸窸窣窣翻动书页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孟磊这才推开门。
门开之后,附近的几个学生纷纷回头,瞧见是孟磊,又把脑袋转了过去。
孟磊让了开来,等程灵素先行。
程灵素低着头,像影子一般无声无息地进入教室,来到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处坐下,那里,是放扫帚撮箕拖布等打扫工具的地方,没人愿意坐在那里,也就成了程灵素的专用座位。
孟磊跟了过去,坐在了她身旁。
是的,他是程灵素的同桌,全校只有他一个人不嫌弃那个少女,愿意与他近距离接触。
排挤他人其实也是一种欺负,孟磊不屑为之。
何况,程灵素又不是一出生就是这个样子。
至今,孟磊仍然记得竹楼上用下巴搁在竹栏杆上的那个少女,仍然记得她盈盈的眼波,记得她羞涩的微笑,记得那不停摇摆拍打淡蓝色衫子的马尾辫,记得那一串清脆的铃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