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坦尼亚高原迎来雨季，五河透过落地窗，很容易就看到外面恐怖的一切。
他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个月了，期间他没有跟家人朋友联系，季千山也在上个月搭乘飞机过来陪他，只是现在的局势有些怪异，两个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女人让他难以适从。
他拿起一台新手机，它自动打开屏幕，出现一个卡通人物，她向他问好：“下午好，有什么需要的吗？”
“没有。”五河说着放下手。
这是上个月联合政府统一发放的个人终端，它以人脸、瞳孔、指纹、声音四重识别方式激活，涉及转账消费交易就需要两个以上认证，是身份证的同时也是银行卡。一个人的一切，在拿到它的时候，就完全跟它绑定在一起。
“他还在看雨？”从房间里出来的顾敏敏询问坐在客厅里的千山。
“嗯，从刚才就一直这样。”顾敏敏确认她来客厅以后，张五河就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她们已经大致摸清五河的状态。他不去思考问题，吃饱了就玩玩游戏，有时候也会健健身，跟她们聊聊天，但大多时候都是在那里看着窗外。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但其实只是很短的时间。一道闪电再一次划破夜空，五河忽然说道：“我想到太空去。”
这不是任性的语气，他说得很坚决，不容置疑。
两个人都很默契的没有问为什么，站起来的千山说道：“那就去吧，带上我们一起。”
很快，三个人的决定被送到顾南海手上，他拿着这个结果找到了负责张五河心理问题的奥勃良医生。
“就让他们去吧，他很清楚他在做什么。”拿到决定后不久，奥勃良医生告知顾南海。
很快，三个人一起参加了关于宇航员的培训，这个过程最快大概需要半年时间。
五河这个决定让许多人意外，包括他的父亲母亲在内，张雍在一个中午打来电话，他问五河想到外面去做什么。
五河回答说，现在的工作已经走到头了，我想找点事情做。
他的确在找新的事情做，他在训练之余，开始拿起物理课本。
十月份，联合政府进一步掌握这个世界，除了真正偏远连公路都没有的农村，其他所有道路每隔五百米就会出现一个监控探头，彻底将这个世界有资料证明的道路并入网络完全纳入他们的管辖。
然而，就算他们做到这个地步，也仍然没有揪出“敌人”制造智脑的地点，仿佛人间消失一样，他们再也找不到敌人的踪迹。
关于逮捕“敌人”的报道随之减少，相对应的，世界又像以前一样恢复平静。
当然，恢复平静的不只是这一点，随着去年外星文明入侵的宣布，世界关于环境保护的游行不再举行，破坏性资源采集继续加剧，南北两极冰帽对比往年又消失了十一分之一。
窗外依旧下着雨，坦尼亚高原上低洼的地区已经被洪水肆虐了一个半个月，据气象台报导，这种天气还会持续一个星期，在一个星期后，天空将被放晴，届时发射中心将重新开展大规模发射任务。
厄尔尼诺现象更严重了。
回到大楼顶层的家中，五河发现两个女人都没有呆在客厅，于是他走到落地窗前，在那躺椅上躺下。
他就这样看着外面，将白天听到关于大洋岛沉没于大海的消息淡化出思绪，他的意识随着雨点敲打落地窗的声音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他出神的看着外面，头脑没有思考的迹象。
而在某一刻，个人终端响起一个提示声：先生，你关注的问题有新进展。
无思考的状态被打破，五河拿起个人终端划开屏幕。上面显示从五月份就闹的沸沸扬扬的智脑拥有与人类同等地位的最新进展：10月11号下午4时18分，联合政府承认智脑拥有与人类同等地位生存权，但不具备任何投票权、选举权——精明的人类以智脑繁殖过快为由，在最后时刻限制住她们取代人类的权利。
但毫无疑问，这依旧是历史性的一刻。科技大爆炸已经近在眼前，五河知道全世界生产活动在智脑的超级协调能力下，将会出现几乎零损耗、无闲置的运作模式，资源整合利用率、计划方案执行力将无限接近达到百分之百。
“这个答案其实早预料到了吧。”一个声音将闭上眼睛的五河带到虚拟的数字世界。
五河没有直接回答张澜的提问，最近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绝对刚体真的不存在吗？
他想的内容对张澜等于直接提问，于是这个美到极致的数字生命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五河看着她，这是第一次她提出这种要求，他沉默表示同意。
“在很久以前，有位想象力十分丰富的小说家在一次跟科学家打赌的过程中，他提出类似缸中大脑的设想，当时设想让那位科学家感到困扰，他找到的任何解释都被小说家以：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疯子科学家透露给你的消息？这句话反驳，科学家根本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和自己很像。五河前段时间也有同李维提出相同的问题。
张澜顿了顿，继续讲道：“这个问题困扰了科学家将近半个世纪，直到他遇到另一位正在寻找创作灵感的小说家。他在问题被提出的五十年后向他谈及这个话题。
当然，他们谈及的不止这些，当时科学家还向第二位小说家提到绝对刚体和量子缠结以及科学家对宇宙大爆炸的几个存疑：是什么力量让宇宙发生大爆炸，是什么力量让物质逃脱引力无限大密度无限大的那个奇点。
科学家把对这些问题存在疑惑都交给了第二位小说家。”
张澜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她已经说了很多，她不想再讲。
五河等了一会，发现张澜正看着他，他忽然明白：故事讲完了，剩下的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事实上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他已经注意到这些问题。
他记得张澜提到的绝对刚体在现在科学界观念里属于不存在的物质，他们认为只有密度不存在间隙才能做到瞬时将力传递到无比遥远的另一端而不被影响。造成这种物理现象，这种物质的密度需要比奇点大、重量比全宇宙可见物质总和还重，它不可能存在！
但张澜不可能将无用的信息传递给他，而且在一开始就将它跟量子力学的量子传递放到一起。
显然两者之间存在着关联。五河稍稍一想就知道关联点在哪。
量子缠结在太空地面试验数据中，传递速度仍然测不准，依旧是瞬时传递。
用绝对刚体瞬时传递解释量子缠结的鬼魅作用会怎么样？
五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试图在这个基础上加入更多解释，让这个世界更加合理化。
他对自己说：如果承载宇宙的是绝对刚体，那奇点的引力理论上影响依旧不到它，它的密度就不再是无限大，而相对的引力也有一个极限——它（引力）无法将质量转化为绝对刚体，即：它（引力）无法影响绝对刚体。
引力有极限、密度也有极限，那奇点就不可能存在。五河眉头紧锁，他这时候虽然否认了奇点的存在，但仍没办法解释宇宙发生大爆炸的第一推动力来自哪里。
理论上，超巨型黑洞是光线都无法逃脱的极端环境，他完全找不到有什么方法能够让它发生爆炸。
但是也并非毫无线索，他记得前段时间科学家从两个黑洞撞击中捕捉到引力波，在某种意义上，它驳斥了物质能量无法逃离黑洞的说法。
是两个超乎想象的超巨型黑洞撞击产生了这个宇宙？五河心想着，随后又觉得有点不对，引力波无法大规模形成肉眼可以辨别的天体，一切物质还需要从撞击中产生并逃逸出来，而物质无法超高速，光速逃不出黑洞。问题回到原点。
五河脑海里浮现两个从根源上可能否定他一切猜想被世界科学界公认事实。
想的实在头疼，他睁开眼睛让意识回归现实。这时候外卖依旧下着雨，除了闪电，剩下的只有黑暗。
又一道闪电划破世界，但他的眼前依旧被黑暗和迷雾笼罩，未知的前方让他心情忐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