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妍登时心神一凛，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面前这人，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极其地美丽，也——极其地妖异！
“你要干什么？”妙妍警戒性地开口。
只一个晃神间，面前的人就恢复如常，翩然一笑“妹妹怎么了？可是刚才风吹得大了些？”仿佛刚才那一切，那一声诡异的话语都没发生过一般。
“没……没什么……”妙妍忽略掉已经提到嗓子眼的惊悸，惊疑不定地摇摇头。如果她没看错，这人的眸子，刚才那一瞬间，好像是红的……
“妍儿！”徐永安一声呼喊，妙妍顿了顿，转过身酝酿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爹爹！”
她的爹爹如今不过二十三岁，身体修长、眉目俊朗，浑身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与温柔美丽的母亲站在一起，格外地相配。
一把将大女儿抱进怀里，徐永安不禁掂了掂“妍儿又重了呢！”
“爹爹！”妙妍不依，大殷女子向来以瘦为美，她又是个极好吃的，如今念着年纪小不需要节食，又没了前世挑食的毛病，确实是比同龄的孩子圆润了许多，可是到底，女儿家家的还是害羞了“爹爹就会取笑女儿，哼！”说罢粉嫩的小拳头示威性地挥了挥，惹得徐永安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小脸儿。
“啊！”妙妍一声惊叫“坏爹爹，又偷偷扎人家，哼，不理你了！”
“哈哈！”徐永安乐得大笑。
一旁的徐杨氏终于看够了热闹款款上前“你呀，马上都是四个孩子的爹了，怎么还是陪着女儿一起闹腾，这样迟早把她宠坏。”说罢转向妙妍“你也是个不省心的，平常小大人似的乖得不得了，怎么就喜欢赖着你爹爹不放，真是淘气！”
“娘……”妙妍讨好地冲自家娘亲笑，趁着丫鬟婆子们没看见做了一个鬼脸，惹得徐杨氏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得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双龙凤胎中，儿子自小少言寡语，就是对着他们从来也是恭敬地称呼“父亲，母亲”，偏这个女儿，打小跳脱地紧，撒娇耍赖、扮傻卖乖，整个徐家和杨家也没见有哪个像她这般的性子，也不知是遗传了谁？
只不过，这一双儿女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特别地早慧。寻常人家的小孩儿一般四岁开蒙，自己的儿子四岁时却能作出令名满天下的王**王大人都多加赞赏的咏雪诗，甚至被其收为关门弟子，实属难得；女儿也是极其地聪颖，不仅熟读女四书和四书五经，就连琴棋书画、织绣茶厨，也是一点就通，如今更是看起了军事策论，一些见解相当地精辟，令自己的夫君都赞叹不已，偏偏还特别喜欢藏拙，更是难得。
别人的父母或许喜欢为自己儿女的出息欣慰高兴，徐杨氏却是实实在在地打心眼儿里心疼。儿子四岁就离了徐府住到府学大人家中，听侍候的小厮说往往是寅时起床，跟着王家的一位武师傅练一些强身健体的把式；卯时饭毕，开始背书习字；辰时王大人授业解惑；午睡后还要再学习两个时辰，如此一两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每次看到儿子愈发瘦削的小脸儿，她就止不住地心疼，暗地里不知偷偷流了多少眼泪。女儿也是，小小年纪的，每天看书两个时辰以上，晚上还要熬夜绣佛经，想要补贴家用，还不到六岁的女孩儿手上就起了薄薄的茧子……
一双儿女，如此出息，如此懂事，如此地……让她心疼！
梨溶院正厅，丫鬟们已经上了菜，因为三爷和四少爷同时回来的缘故，厨房的婆子特意将饭做得丰盛了些，有三爷喜欢吃的油盐炒枸杞芽、鸡丝蒿子杆，三奶奶喜欢吃的鸡汤丸子豆腐煲，还有四少爷喜欢吃的蒿杆龙虾玉和四小姐喜欢吃的紫苏蒸蟹、葱油双脆，除了八道主菜外，还有四份小吃：枣泥山药糕、芝麻如意卷、海棠桃酥，银丝萝卜饼并一道鸽蛋仔鸡汤和一道碧玉粳米粥。
“瑾儿多吃些”徐杨氏夹了一筷子狮子头放进徐怀瑾碗里，眼含慈爱，那样期待欣慰的目光，看得徐怀瑾心里一暖，“嗯”了一声开始往嘴里扒饭，察觉到一道异样的目光瞪过来，他猛然回忆起自己刚才面对这个妹妹的不正常，不由得噎了一下。
“慢点儿啊……”看到徐怀瑾呛了一下，徐杨氏忙吩咐了丫鬟递了水过来，徐永安则定定望向自己一向进退有度、举止有礼的儿子——
吃个饭也能呛到，真是奇怪。
“妍儿也是，这个紫苏蒸蟹是你最喜欢吃的，怎么今儿没动筷子”说着徐杨氏示意丫鬟将剥好舀出的蟹黄放到妙妍跟前。
“谢谢娘！”妙妍立刻甜甜一笑，一旁的徐妙姝伸着手直冲蟹黄，显然是想吃那个，徐杨氏不由无奈“姝儿乖，那个东西寒凉，你太小还不能吃的？”
“不能吃？”妙姝睁着一双大眼，满满不愿。
“乖，这个好吃哈”说着徐杨氏仔细从自己面前的汤里舀了一枚鸽蛋，破开后吹了吹“来，尝尝！”
妙姝继续睁着大眼，试探性地将半个鸽蛋含进嘴里，嚼了两口眯起了眼睛“好吃……还要……”
“好，咱们再吃一个”徐杨氏诱哄着，成功将小女儿的注意力转到其他吃食上来。
望着妹妹懂事乖巧的模样，妙妍欣慰地点了点头，一顿饭，就在这样安静温馨的氛围里用完。
饭毕洗漱，徐杨氏留了一双儿女在梨溶院午睡。等到半个时辰后醒来，徐永安将妙妍和徐怀瑾双双叫进了书房。
午后阳光正好，照进书房里，形成一层淡淡的光晕，妙妍踏进书房，最先看到的就是一副反射着点点金光的宣纸，那是一幅笔力遒劲、一气呵成的书法真迹，是她的外公杨谦玉送给父亲的，上书：山川满目尽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
“你们外公是个真正的读书人！”徐永安见女儿望着那副字迹，出声感叹，普天下读书人，或戚戚于贫贱，或汲汲于富贵，而自己的岳丈，却是半生手不释卷，不求功名，娶了一个老实本分、目不识丁的平民女子为妻，教养了七个知书识礼、温柔贤惠的女儿，生活平和，现世安稳，平生所乐，唯有读书。
妙妍顺着父亲的话点头，外公之所以能将母亲下嫁于父亲，就是因为看中了父亲的品貌才学，他本身正像父亲说的，是个真正的读书人。
“坐吧！”徐永安示意妙妍和徐怀瑾坐下，正了正神色道“瑾儿，妍儿，为父今日唤你们来，主要是想着咱们爷仨儿好久没谈心了，这次好不容易得了空儿，咱们就坐下来好好谈谈，你们虽然还是孩子，可行为处事处处透着大人的谨慎和周到，为父很难把你们当做一般的小孩子来看。”
“父亲？”徐怀瑾微有些紧张，一声“父亲”带着淡淡的讶异，心底寻思着自己是不是露出了不正常。
“你们两个天赋异禀、聪慧勤奋，为父很是欣慰，只不过咱们三房的处境你们也清楚，你们祖父不问家事，祖母把持整个内宅，大房二房咄咄逼人、虎视眈眈，难为你们如此藏拙了！”说罢徐永安叹了一口气，瞧着一双儿女不言不语，静静端坐，就知是自己今日所说，儿女平常一定是看在了眼里。
“说起来，为父打小不得你祖父祖母宠爱，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妙妍惊讶，前世她问过好多次，父亲都没说过，而今生……
到底还是有个儿子就不一样吗？一抹黯然被妙妍极快地隐藏在眼眸深处。看着一双儿女惊讶地睁大双眼，徐永安惨然一笑“我和你们的小姑母徐景芳是同一天出生，那时候你们祖母还是贵妾，和你们祖父的继室石氏同一天生产，恰逢你们祖父不在家，你们祖母难产，生下为父之后几乎去了半条命，石氏更是产后大出血而亡……”说这话时，徐永安心底抑制不住升起前所未有的悲凉“第二天你们祖父回来后，恰巧来了一个算命先生，说为父是徐家的孤煞，命格硬，克亲人，先是克死了嫡母，后是累及姨娘去了半条命，除非十二岁前贱养着，否则仍会祸及家人……”
还有这样的事？妙妍惊愕。
“算命先生还说，你们的小姑母是福星，会给徐家带来祥瑞，所以她打小受宠，为父……却是一直不为你们祖父祖母所喜，连带着如今，你们都受委屈了……”
难道？这就是父亲不受宠、甚至被赶出家族的原因吗？虽然听起来合情合理，妙妍却觉得有些地方说不通，具体哪里说不通，还真的不知。
“难道父亲过了十二岁境况也没改变吗？”徐怀瑾发问。
“这……”徐永安苦笑一声，父母与孩子打小不亲厚，长大了再想亲近怎么亲近地起来，更何况，他这个孤煞的名头，始终是父母心头膈应的存在“已经晚了，来不及了……”
“爹爹，你跟小姑母真的是同一天出生的吗？她确实自小备受宠爱吗？”妙妍极为认真的求证让徐永安颇觉疑惑“怎么了妍儿？”
“没什么……”微小的想法飘过，妙妍暗自摇头。
“这么多年，你们祖母忌讳着为父孤煞的名头，给了咱们三房许多不好受，也使了不少绊子，甚至变本加厉到前两次进京赶考……”想起那小厮招供的话，徐永安就止不住地寒心。
“什么？”徐怀瑾抬头，这件事他不知道。
“多亏你妹妹提醒，从你祖母给为父调换的小厮身上入手去查，为父才顺着一丝端倪查出整个事情”徐永安颇欣慰地看着儿子解释。
妙妍淡淡一笑，前世的父亲被赶出家族前，是有三次赶考的，第一次她不记得，后两次却是知晓的，皆是因为父亲进京后生了一场大病，耽误了考试不算，还差点儿客死异乡。
细细一想，妙妍就觉得事情太过巧合，所以隐晦地向父母提出了自己的怀疑，果然呐！
还是她那个好祖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