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看上去精神头不错，尽管应该七十来岁了，但是说话行走很是利索，人也看着和蔼，笑眯眯的拉着杨壮的手一个劲的问他叫什么、几岁了、吃饭没有、是不是在读书、读哪个学校……
杨壮觉得很尴尬，他跟着“八神同学”可不是因为跟对方是朋友，相反，他跟着来是因为无聊，看着“八神同学”倒霉了，跟来嘲讽加看笑话的。谁想直接跟人家家里来了。面对老太婆的热情，心里还真有些惭愧。
“小壮啊，你是怎么认识我家小三的？是不是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哦，不对，看我这记性，你还在上学呢哪能去打工啊。还是上学好哦，小三以前成绩那叫一个好哟，老师都喜欢我们家小三……”
杨壮正喝水呢，差点被老太婆的话呛死。这，这特么的说的确定是“八神同学”？那货从头看到脚有哪一点“老师都喜欢”？就这鬼见愁的德行不是被学校开除的吧？老人家就算再好的身体，记忆力衰弱是肯定的，指不定是记反了呢？嗯，一定是记反了。
“那个时候啊，小三每年都给家里拿奖状回来，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呢！对了，你看，那张奖状就是小三那时候得的。”说着，老太婆就拿手指着右边的一面墙，墙上还真贴着一张奖状，远远的看得清四个字—“三好学生”。
杨壮立马坐不住了。实在是不信“八神同学”这样的街娃中的战斗机还有过这么辉煌的过去？这不会是假的吧？
这种“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心态经常出现在杨壮的身上，这货天生就喜欢从门缝里面往外看人。更别说“三好学生”这种传说中的顶级光环了，这货前世就只能远观从未近玩，羡慕妒忌恨那是太自然了。
凑近了一看。上面的毛笔字很是漂亮，写着：XXX小学五年级学生周三益在93—94学年度表现优异，特授予三好学生称号以资鼓励！
周三益？老太婆叫“八神同学”小三，岂不是说的就是那货？！还真是三好学生啊？这是不是在开玩笑？要开也别开这么大好不好？明明一个很有前途的街娃你非要整个三好学生给人家挂脑袋上，这是不是不太科学啊？
杨壮心里直翻腾。看着墙上的奖状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说啥。
老太婆走到杨壮身后，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怎么样？是真的吧？呵呵，我家小三很能干的。哎，就是命不好，没法子呀，可惜了哟。”
老太婆是不会说谎的。杨壮能分辩出来。因为他在老太婆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了浓浓的惋惜和自责。这种情绪很触动人。
这里面有故事啊！难道是“八神”哦不，小三同学表面乖巧内心邪恶，在后来的学校生活中终于暴露了恶劣的本质被正义的校长开除了？这很符合逻辑啊！得问问！
心思龌蹉的杨壮再一次给小三同学找了一个走上街娃道路的解释。为了求证，他朝老太婆问道：“婆婆，小三成绩这么好怎么不读了？是干了坏事儿被开除了吗？”
“去去去！你这傻孩子能想点好的不？你以为小三不想读书啊？哎，读不下去了呗！”
看看！果然被哥哥言中了吧！读不下去了！这货肯定是在学校里打了老师或者羞羞了同学。一街娃能干啥好事出来？
刚开心的想到这里，谁料老太婆接着道：“没钱啊！小三命苦，五年级就没了爹妈，我一个老婆子能干嘛？靠着点社区的救济才把他拉扯到现在，读书一年就得好几大百，哪来的钱哟。哎，真是苦了娃子哟。”说着很伤心，老太婆的眼角泛了眼泪，一边擦一边一直在念叨“老太婆没用，苦了我的娃哟。”
“砰！”杨壮的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的一下堵住了，憋得难受。只能用着干瘪瘪的话安慰这身边的老太婆。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这间小门店是有多烂。
墙壁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很多污渍，很暗，抬头就看到近四十平米的门店里就一个灯泡，是那种一根电线直接接上座子按上灯泡的那种。里面的陈设老旧得都能近博物馆，还少得可怜，一张小桌子，两张条凳，没了。倒是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巨大的蛇皮口袋，口子开着，里面装满了易拉罐和塑料瓶。
“婆婆，那些瓶子干嘛的？”
老太婆的心情还没有收拾回来，眼睛依旧在淌泪，听杨壮问，就看了一眼角落的口袋，脸上居然突然有了丝丝笑意“嘿，你知道东城的垃圾场吗？那边管事的是我一个侄子，我去他们那里捡回来的，多吧？我估摸着这些怎么的也能卖个十几块，小三一天累得可怜，我想给他割点肉尝尝……”
听到这儿，杨壮的牙咬得咔咔响。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小看了那个人渣。年纪轻轻的不学好也就罢了，还特么的要一个七十好几的老人捡破烂来为他张罗口粮，这种人怎么不去死！
“您自己捡的？东城垃圾场离这儿可不近，这，这么重您一个人搬回来的？”
“那可不！这些东西看着不沉，可也有好几十斤呢，走了好几个小时才搬回来的。”
强压着冲进后面暴揍人渣的冲动，杨壮继续问道：“那人，小三不是在打工吗？找不到钱啊？要您去捡东西？”
“找得到啊，上个月还拿了一百七回来呢！不过啊，小三节约，舍不得买肉吃，我眼睛不好，要吃药，不少花钱啊。再说了，总得存点钱吧，万一小三以后有什么需要也不至于空着手吧？我还没老得走不得，能动，哪能啥都靠孙子？”
杨壮再次傻眼了。他知道那小三可没有去打什么工，一个月却能拿回来一百七，这可奇葩了。要知道这是1998年，这个年月，像杨壮所在的这种小县城，公务员的工资一个月也才四五百而已。
正要说话，瘦小的“八神同学”从里屋走了出来。看样子已经吃过了，抹着嘴巴，一看，很意外杨壮居然没走，还跟自己的奶奶好像在聊天。脸色一下就垮下来了。
快步走到杨壮身边，面色不善的看着他。嘴里对旁边的老太婆说：“奶奶，我出去有点事，我们这就走了。晚上我晚一点回来。您先睡啊！”说着就拖着杨壮出了门店。
八神，哦，不，周三益看着杨壮，眼神有些灰暗。开口道：“那是我奶奶，今年七十五了，禁不起折腾。你要是看我不顺眼，我让你打一顿行了吧？别再跟着我了。”
杨壮没想到一直以来都牛皮哄哄的对方居然现在说出这种软话来。不过转念想到刚才泪眼婆娑的老太，心里明白了些。
“我打你干嘛？打你我还手痛呢，没意思。”
周三益听了这话突然怒了，一把抓住杨壮的衣领，咆哮道：“我艹尼玛！你不想揍老子那你一路跟着老子干嘛？还吓唬我奶奶！你信不信老子跟你家把你家点了！”
歇斯底里的周三益把杨壮吓了一跳，连忙挣开对方的手，后退了两步莫名其妙的说道：“谁？谁吓唬你奶奶了？老人家一把岁数了，我吓她干嘛？哦，你是看见她哭过了？真不是我干的，老人家说起你，觉得你可怜才哭的，不管我的事儿！”
周三益目不转睛的看着杨壮的眼睛，杨壮也不虚，回瞪了过去。两人眉来眼去的看了足足三分钟才罢休。
“算了，你走吧，遇上你算老子倒霉。”周三益转身要走，却被杨壮给叫住了。
一个以前的三好学生，一个社会渣渣，一个失去父母生活窘迫的半大小子，一个知道找钱回去给老奶奶的半大小子。这简直就是个奇葩啊！杨壮好奇得不行，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种货色，很想了解了解这奇葩的生活。
这种想要主动接近的感觉很奇怪。杨壮自己也说不清楚。
“别走啊！你又不是真的在打工。还不是到处瞎转悠。走，我请你喝汽水，咱们聊聊，去不去？”
周三益诧异的看了看杨壮，发现对方脸上的笑意很真，不像是平日里见过的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脸。的确，他就是瞎晃荡，去哪儿不是去呢？
“走吧。说好你请的，我没钱。”
周三益坐在自行车后座，杨壮蹬着车，两人一路就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那边有不要钱的地方可以坐，汽水也便宜，还有树荫，凉快。
一块钱一瓶的玻璃瓶可乐，人手一瓶。五块钱的红梅，一人嘴上叼了一支。
最先开口的不是杨壮而是周三益。
“你叫什么？你看着不像学生。要是咱们换一身衣服，你看着比我还像街娃儿。”
诚实的语言有时候并不动听，就像现在。杨壮气得差点把手里的瓶子砸了。这特么喝着老子请的汽水就不能说点好的？
周三益无视杨壮的怒意继续说：“你别不服气。我从十一岁就出来混，挨过的打比你见过的都多得多。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两样。”
哟呵，这就开始吹牛皮了？挨打能学啥？自由搏击啊？“切，吹吧，哪两样？”
“脸皮厚和眼力劲。没这两样，我和我奶奶活不下来的。”说完喝了口可乐。又道：“你抽烟，光这一点就跟你这个年龄段的大部分学生不搭边。然后你胆子大，一般学生敢跟着一个街娃还一路挑衅？不怕被堵了打傻？还有，你很贼，上次在网吧你懂用老板来吓唬我，似乎还知道那老板我惹不起。你说说，你哪点像个学生？我艹！”
杨壮傻眼了。
我去！智慧真在民间啊！特么的一个街娃儿居然说得老子无言以对？！你带个眼镜就是柯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