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自从上车后一直没有再说过话,专心开着车。季小雨也知道自己的别扭惹他不开心了,只是她一直不太会哄别人开心,所以一路只沉默地看看窗外,没有说过话。
苏南的家所在的小区,小区不算新,但是胜在幽静,绿化也还不错。
苏南把车停好后,率先进了楼,也不管季小雨是不是跟上了。季小雨一路小跑着跟着他,生怕他真不等她了。
房子在八楼,面积不大,是个两居室,两人进门换了鞋,苏南淡淡开口:“你这几天就住在客房,左边那间。”
跟着他手指的方向,季小雨拿着行李进了屋,心里一直盘算着该如何给他道歉,这还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把他惹生气,也不知道他生气了到底是什么样子。
再出来,苏南已经从冰箱里拿出牛奶,顺便也给她倒了一杯:“被单什么的都是我新买的,应该是你喜欢的颜色。”
季小雨“嗯”了一声,然后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哥,你还生我气?”
“算了,不和你小孩子计较,只是以后不许再跟哥客气,知道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哥在呢!”
“知道了,你不跟我生气就好。”
苏南一边喝酸奶一边坏笑着看她:“那你给我做午饭,我想吃炕土豆了。”
季小雨噗嗤一下笑出来:“你就想吃这个啊?这边又不是买不到!”
“你是不知道,这边口味和湖北差很多,我到现在还不太习惯呢!而且嘛,炕土豆还是你做的最好吃!”
“那你女朋友呢?不是要和她一起吃的吗?”
“晚上再出去吃,第一顿当然是我们两个单独吃了。”
季小雨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放不下苏南,大概是因为他是最了解自己并且愿意尊重自己的那个人,自己所有的任性,所有的不可理喻他都可以包容。
他知道自己怕见生人,就给她时间准备好了再去,知道自己和家里的关系,所以他不多问……
“好,我待会给你做。”季小雨强忍着自己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说。
时间还早,季小雨就在苏南房间里四处转了转,走到阳台,季小雨兴奋地说道:“哥!这个是不是我送给你的?”
苏南走过来,看着那盆长得正得正好的仙人掌,笑了,那是他考上大学时,季小雨送给他的礼物,当时大家都觉得季小雨送的礼物很奇怪,只有苏南觉得很喜欢。
再艰苦的环境下,给它一点水就可以长得很好,季小雨总是相信,苏南就是这么坚强的人。
苏南懂季小雨的意思,所以后来就把它带到了武汉,季小雨一直以为苏南没有养活或者说不喜欢给丢了,没想到现在又看到了,自然是很欢喜。
季小雨又休息了一会儿,就去给苏南做炕土豆。先把土豆的皮削了,然后切成块状,加盐在锅里煮一下,水开了以后捞起来,放在油里稍微炸一下,再放点葱花蒜末之类的炒,就可以吃了。
季小雨又做了个炒蔬菜和一个紫菜蛋汤,苏南帮忙摆桌子,看着碗里金黄的土豆,忍不住先用手抓了一块,烫得他直咧嘴:“你说,感觉做法也都差不多,怎么你做的就那么好吃呢?”
苏南似乎很饿,一口气吃了两碗,又喝了一碗汤,季小雨早上没怎么吃,把苏南剩下的都吃了,苏南看着她笑道:“小雨,以后你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吃这么多,不然小心没人敢要你!”
季小雨偷偷红了脸,问苏南:“那,你也喜欢吃的少的吗?”
苏南一愣,才又说道:“对啊,不过你是我妹妹,在我面前那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用忌讳!”
“哦。”
苏南觉得季小雨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但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难道是因为自己说她太能吃导致她不高兴了?
苏南没有特意去安慰季小雨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只又和她讲了一些大学里的趣事,季小雨的情绪也慢慢恢复了过来。
时间还早,季小雨便去房间里收拾东西,看了看表,才三点,苏南应该正在书房里工作,她不想打扰他,久简单洗了洗爬到床上睡觉。
不知是不是因为苏南特意为她买的新床单,季小雨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松软的被子很快让她陷入深度睡眠之中。
苏南叫醒她的时候,已经六点多,太阳斜斜地挂在窗外,季小雨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就听见苏南笑道:“小懒虫,前几天都没睡好吧?都打呼了。”
季小雨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囧囧地问苏南:“声音是不是很大?”
苏南一边摸着她的脑袋一边逗她:“确实挺大的,我在书房都听到了。”
季小雨更不好意思了,本来她的脸就比较圆,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
苏南终于放过她:“其实没那么大啦,我逗你玩的。”
……
苏南好像总喜欢这么逗她。
“小雨,昨天叔叔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和他们吵了一架,然后让我找到你给他打个电话。”
季小雨能听懂苏南语气里的郑重,她知道苏南是认真的要和她讲道理了,因此倒也不慌:“哦,知道了,你给他打电话说一声吧。”
“刚刚你睡觉的时候已经打过了。”
“哦。”
昨天季伯父打电话的时候,苏南听得出他的无奈,而且季伯父那么爱面子的人昨天都求了他好几遍,让他给季小雨做一做思想工作,他知道小雨在这些事情上十分固执,而且他本身就觉得小雨受了很多委屈,只是受人所托不得不为,只好硬着头皮去劝她了。
“小雨,你也这么大了,什么事都有了自己的主意,我也不想多劝你什么。那些年叔叔他们也是没办法,屿森的病费钱又费心,他们也是没办法。你一个人跟着外婆住在乡下的时候他们也不好受,所以才拼了命地赚钱,就是想着早点把你接回来,一家人团圆。后来可能也有时候忽略了你,但都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太忙了。你慢慢长大就会懂的,我相信你也会慢慢理解他们的。”
季小雨等苏南说完,才缓缓答了声:“我知道的。”
苏南知道她在这些事上就是块石头,几乎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也不想多劝她什么,就此站起来:“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出去吃饭。”
说完便率先走了出去。
季小雨并没有立即出门,而是继续坐在床上发了会呆。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是理解他们的,只是无法接受而已。
说出来别人可能无法相信,她在快六岁岁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母。那之前,她都和外婆住在一起,看着别的小孩都有爸爸妈妈,她也会问外婆:“外婆,为什么他们都有爸爸妈妈就我没有?”
外婆总是很温柔的用她的手摸着季小雨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季小雨:“你的爸爸妈妈都在武汉工作呢!他们要给你哥哥治病,等哪天你哥哥的病好了,你就会跟他们回家了!到时候哦,就只剩我一个老太婆了哦。”
“不要!”季小雨本来听到自己有爸爸妈妈还很开心来着,但是一听到要留外婆一个人在这里,立马就要哭了:“外婆,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不要爸爸妈妈了!”
外婆总是乐呵呵的:“好,好。”
可是季小雨等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都没有等到爸爸妈妈从武汉回来,渐渐地她就忘记外婆说的在武汉的爸爸妈妈了,也不记得自己有个得了很重很重的病的哥哥。
忘记了,也就不再追问外婆了。
五岁那年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带着哥哥坐了很久的车回到外婆家,说要陪她们一起过年,季小雨很开心,外婆也很开心,武汉回来的爸爸妈妈给她带了很多零食,还带来了季小雨从来没有吃过的鱼,那几天季小雨到处向小伙伴们炫耀:“你们看!我的爸爸妈妈回来了!”
有小朋友问她:“那你爸爸他们这次还走吗?”
季小雨愣了,讪讪地说到:“应该不会吧,我哥哥也回来了。”
“那你哥哥怎么不跟你一起玩啊?”
季小雨解释道:“爸爸他们说我哥哥病还没有完全好起来,所以不可以出来受冻。”
又有小朋友说道:“你要问问他们说不是要走,我爸爸就是,每年就过年回来一个月!”
季小雨本来很兴奋的心情就开始低落起来,也不跟她们玩了,默默地回了家,在门口遇到了季屿森,他看到她回家也很开心,隔多远就喊她:“小雨!”
季小雨走近候,迫不及待地问哥哥:“哥哥,你们是不是会一直留在这里?王晓艳说你们一个月以后就要走了!”
季屿森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去,就说:“我也不知道。妹妹,这次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季小雨陷入了纠结,一方面,她舍不得外婆,可是她又想和其他小朋友一样能和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在一起,不过那个时候都季小雨还不会像现在这样想那么多,外婆一喊他们吃饭就给忘了。
腊月二十八那天,她又要出去和小朋友们一起打雪仗,季屿森在家里闷了很久,早给闷坏了,只好偷偷央求她带他一起出去玩,两人趁大人们和别人聊天的时候跑了出去。
季小雨带着季屿森滑雪,就坐在一个不要了的米口袋上面,从山坡上往下滑,又带他和别的小朋友打雪仗,季屿森从来没有玩过这些,比她还兴奋。
那天,五岁的季小雨觉得自己比村里所有的小朋友都要幸福,直到后来,季屿森滑雪的时候撞到了一棵树上,突然就昏迷不醒,所有小朋友都围着他,季小雨以前见过死人,以为季屿森死了,吓得大哭起来,最后是一个比他们大一点的孩子跑去喊了一个大人。
季小雨记得爸爸妈妈跑过来时,吓得手都在抖,妈妈更是早就哭了出来,季小雨哭着给爸爸说:“爸爸,哥哥,哥哥滑雪的时候撞到了树上,然后就,就……”
她话还没有说完,爸爸就打了她一巴掌:“我给你说过没有!你哥不能做这么剧烈的运动!你怎么带他出来了!”
妈妈在这时候从他们旁边跑了过去,还撞了季小雨一下,季小雨捂着脸呆呆地回头,看着妈妈脱下自己的棉袄包在哥哥身上,然后费力的把他抱起来,爸爸接了过去,两人就这样急匆匆地走了。
外婆腿脚不便,在两人都走了之后才赶到,这时候其他大人差不多都去给她爸爸妈妈帮忙去了,只剩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小雨!”
季小雨看到外婆向她招手喊她过去,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扑进外婆怀里:“外婆,哥哥晕倒了!”
“我知道,你爸爸妈妈呢?”外婆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着急的问她。
“我不知道,他们抱着哥哥从那边走了。”
等季小雨和外婆回到家,发现季父季母还有季屿森早已经不见了,只留下邻居李大叔坐在堂屋里,李大叔见到他们回来,连忙起身,对着外婆说道:“孙姨,他们先回武汉去了,屿森已经醒了,你不用太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外婆大约也吓到了,只重复说着这句话。
李大叔说完又看了看季小雨:“小雨,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
季小雨早就没哭了,只是情绪不高:“大叔,我没事儿,你放心。”
那天晚上外婆给她洗澡的时候,突然看到她的脸肿了,嘴角还有点破了的痕迹在,心疼的问她是怎么受伤的,季小雨只说是滑雪的时候摔倒了,其他都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外婆接到了父母请人带的信,说是季屿森已经恢复了,但是今年就在奶奶家过年,免得有什么突发情况。
季小雨听着外婆给她读父母的信,只是已经没了感觉,从那天起,她再没有提起过父母一句,有时候外婆给他们写信要她写点什么她也会找各种理由推脱。
后面几年,父母每年都会回来一次,只是他们没有再带季屿森回来过,每次都是待个一天就走,而季小雨再也没有和他们亲近过,他们给她带的吃的她也从来不肯吃,带的衣服也死活不穿,甚至不肯再叫他们爸爸妈妈。
外婆一直对她很是怜爱,但是因为这些事也经常教育她,其他的时候季小雨都很听她的她想不明白季小雨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常常对女儿女婿觉得愧疚,总觉得自己没教好季小雨。
再就是季小雨10岁那年,有一天早上起来,上学,怎么叫外婆都叫不醒,她摸着外婆,平时暖和和的身子变得冰冷僵硬,那个时候季小雨已经懂得那样意味着什么,她没有开灯,就那样默默地流着泪。
最后是因为她一天没去上学,学校老师又联系不上家长,所以放学后亲自找了来,李大叔和李大婶还以为她早就上学去了,帮忙叫门也没人应,最后只好翻到楼上打开门,几个人进门的时候看到季小雨抱着孙姨睡得很香,屋里很黑,李大婶试着摸了摸,发现孙姨早已去世多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伸着手试探这默默了季小雨,发现她只是睡着了才安下心来。
几个人把季小雨叫醒,问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就请人去镇上给她父母打电话,又帮忙喊舅舅舅妈回来,安排了各项事宜后,李大婶陪了她一晚上,她一滴眼泪都没掉。
季父季母赶到的时候,是大夜的前一天,那时天还不是很热,但是尸体也隐隐有了味道。
下葬那一天,封棺的时候喊着家里晚辈都去看一眼,然后就要把外婆的尸体也永远封在这个小小的木盒子里了。
季小雨个子小,是跑到梯子上才看清的,外婆的脸变得乌黑臃肿,很多人都嫌臭不愿多看,季小雨却觉得外婆好像还在对着她笑。
从开始到给棺材埋上土,季小雨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村里很多大人都说她狠心,外婆带了她那么多年她都不知道哭一声。
只有她记得,前几天外婆突然给她说:“小雨,我可能不能陪你很久了,别人都觉得我养了你十年,很辛苦,只有我知道,这十年你给了我很多陪伴,让我不是一个人,谢谢你。
还有,以后就把我忘了吧,你要有新生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个小乡村里,总之,你要好好的,别让外婆担心。”
外婆以前是一名语文老师,平时最喜欢看书,所以说话想法总是文邹邹的,和村里其他人都不一样。
虽然那时候季小雨对外婆说的话大多不懂,但外婆说了让她不要再让她担心,所以她就不哭,好让外婆安心的走。
再后来,父母走的时候也带上了她,每年会回外婆家扫一次墓,她也很少回那个地方,可是却总是忘不了那时的生活,也没有办法忘了外婆。
外婆,我好像没有做到答应过你的事,我没有过得很好,也没有忘记你,所以你可不可以再回到我身边?
这些事,她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即使是苏南也不知道。
从回忆里抽出身来,季小雨听见外面苏南在叫她快点,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应了声“好”,跟着苏南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