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天还未大亮,张凌便听见外面一阵吵嚷的声音,他凝神听了片刻,知道是早上城主府下令封城了。
此时的邺城,仿佛被盖上盖子的瓮一般,与外界隔绝了。
他心知这是必然的,倘若只是普通的杀人案,死了这么多人倒也不至于封城,只不过死的人是别的国家的,而且还是来头甚大的人,二十多条人命,此时邺城城主的脑袋都大了吧?
张凌暗想,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不过出乎他意外的是,他以为会搜城的事情没有发生,他们在这里住了四天,只有城中的居民人心惶惶,商贩们都在抱怨,城门口更是聚集了一群要进城的人,而要出城的人更是怨声叹气的。
而每日由虞子语给明续二人疗伤,效果显著。二人的内伤已经大好,只有外伤还留着疤,只需要一些祛疤药便可。
虞子语每日都脸色苍白,明续二人对其既是感激又是愧疚。他们也听说了封城之事,更是对延误了张凌三人的行程而心怀不安。
“明月姐姐,你要多喝这个汤,这个非常补血的。”虞子语将一盆当归鸡汤推到明月面前,笑着说道。
明月则是眼含感激的对着虞子语点头,“多谢子语妹妹,你也要好好的休息,这几日你为了救我和哥哥,费了巨大的心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虞子语甜甜的一笑道:“说什么谢不谢的,明月姐姐这么柔弱的女子,当时却那般的坚强,真是让子语刮目相看。”
明月苦笑着摇摇头,却没有再说话。
她本就是柔弱的女子,只是从夏国到越国,一路的追杀叫即使她那样的性子也磨练的坚硬异常。数次的险死还生,让她和哥哥都疲惫不堪,这次那些人下了最毒的手,却被张凌三人所救,想必会轻松一段时间了。
邺城封城,其实也算是变相的保护了他们。
明续看着自己的妹妹,心中一阵的疼痛,如刀绞一般的撕心裂肺。这天下之大,竟真的无他们兄妹二人的容身之处么?
“明兄,不知道追杀你们的人为什么一定要致你们于死地呢?”张凌问道,同时暗暗观察着二人,见明续只是身体紧绷,而明月则是刷的脸色惨白。
明续嘴角噙着无奈的苦笑,他的眼底一片哀伤,竟然带着一丝祈求的对着张凌道:“此事一言难尽,只是我们自己种下的苦果,还需我们自己承担。张兄弟,请你不要再问了好么?”
张凌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吃饭,五人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那你们之后准备怎么办?有没有想过要去哪里?”张凌瞥了贺光一眼问向明续。
明续依旧苦笑着,摇摇头说道:“说实话,我们真的不知道去哪里好,这天下之大,可以容纳亿万世人,却容不下我们兄妹二人。”
他旁边明月身体微颤,紧紧地咬着下唇,虞子语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无言的安慰她。明月对着虞子语笑了一下,却比哭的还难看。
贺光道:“既然二位暂时无处可去,不如和我们一起进京如何?不瞒二位,我准备在京城开店,不过我师父和虞姑娘将来会去四国周游,没有办法帮我经营,而我自己一人在京城也有些人手上的局促。二位若是暂时无事,不如就帮我经营店面吧?”
明续二人惊诧的看着他,却听贺光继续道:“不过追杀你们的人既然能从夏国到我越国来,想必不致你们于死地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在下以为,两位日后若想安静,恐怕要易容了。”
明续继续惊诧的看着他,但是贺光这个提议张凌没有反对,显然是同意的。他早就知道这三人中以张凌为首,此事虽说是贺光提议,但想必也是张凌默认的。
“这恐怕不妥吧?”明续斟酌着自己的话,这才道:“这次我们兄妹二人十分感谢你们相救,只是那追杀的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不是易容就能瞒过他们的,他们有特殊的办法可以找到我们,不然我们也不会逃了这么久依然还能被找到。”
他看张凌三人没有说话,就继续道:“何况,此次已经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以后若是跟你们在一起,还会给你们带来数不尽的危险。你们救了我和妹妹,我们又怎么能再拖累你们呢!”
贺光听他把话说完,这才淡淡的笑道:“这一点,明公子还请放心,我师父有办法可以让那些人再也找不到你们。何况,我既然提议让两位随我入京,便有保护你们的办法,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西教的护教殿卫虽然强,但是还攻不破京城的防线。”
明续二人听贺光提起护教殿卫时皆是面色大变,明续有些哆嗦的问道:“你们,你们都知道了么?”
贺光摇头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我们愿意救你们,到现在更是将二位当成朋友,自然不会做出强迫你们的事情。你们若是不想进京,师父一样会帮你们解除禁制,让那些人再也追查不到你们,你们若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那么对于朋友,将来也一定不会亏待于二位。”
明续心中一震,蓦地看向张凌。
这个才不过十六岁的少年,他的心如此之大么?
明续心中混乱,他带着妹妹逃了两年,早就厌恶了每日提心吊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掉的日子,倘若能寻一处定居,谁又愿意颠沛流离?
可是,张凌这个人……
“你们为什么这么信任我?”明续沉声问道。
贺光淡淡一笑,看张凌没有说话就道:“我们不是相信你们,我们是在赌而已。”
明续心中更是震惊,对张凌与贺光二人突然有些敬佩起来。
倘若如他们所说,他们是在赌,那还真是一场豪赌。
他们赌输了没有损失,大不了让自己二人离开,最坏的结果就是杀了他们兄妹,不过看来张凌不是那样的人。
但是如果他们赌赢了的话,那他们得到的就是天降奇缘。
如果张凌真的有那个心的话。
他们二人来自夏国最尊贵的家族,连皇室的人见了他们也十分尊敬。可是因为一场宗教权利的交接,他们兄妹二人就成了无辜的牺牲品,纵然他们两个的存在确实给家族抹黑,但是也不该成为灭族的罪人。
但是就是那些人,觊觎着最高的权利,因此以他们兄妹为引子说明氏家族的存在就是整个西教的耻辱,不惜动用护教殿卫对他们整个家族进行惨无人道的大清洗。
辉煌了八百多年的明氏家族,一夜之间鸡犬不留,死尸遍地,连尚未走路的婴孩都不曾放过,血流成河,染红了明府前百丈长的街道。
西教的天,突然就变了。
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冷酷,那个人,登上血腥的至高宝座,踩着无数的尸骨和鲜血。
若不是当时明续兄妹二人被父亲惩罚去城外的十里坡受罚,恐怕他们也会如同族人一般,变成那千百的尸首之一。
从那时他就带着妹妹开始了逃亡了生涯,幸好几年前他父亲偶尔得到一枚特殊的储物戒指,将那枚戒指送给了他。在他们去十里坡之前,他将戒指装的满满的,做好了长期受罚的准备,但也正是这个准备,救了他们兄妹俩,让他们二人在两年的逃亡生涯中没有饿死冻死。
他们曾经是夏国的天之骄子,也是西教的核心,他们对西教和对夏国的了解,是他们被冠上明府余孽外另一个最重要的被追杀的理由。
而张凌想要的,就是这个。
这也是他决心进行这场赌注的原因,明国和晋国都不足为虑,唯独夏国,以宗教为核心,团结力让其他国家惊叹并头疼,要想吃掉夏国,就必须从其内部开始着手。而瞌睡就送来枕头的明续二人,简直就是上天对他的馈赠!
张凌这般的坦白直接,让明续看到了他的诚意。
这天下之大,早无他们兄妹的容身之处,既然如此,那不如自己给自己创造一个可以容身的环境吧!
明续心中想定,对着张凌二人缓慢但是坚决的点了点头。
张凌与贺光笑起来,举起酒杯敬向明续。
明续轻轻地的矜持的笑,一饮而尽,包括眼中黑暗的不见底的恨意。
一切尽在不言中。
虞子语看的一头雾水,这几人说的话教她越来越听不懂,但是她也不关心这些,只不过觉得张凌此时的笑还真的挺好看的,比平日里都好看。
这种笑,让他看起来不像少年,反倒是像一个睿智的成年人。
虞子语虽然没有听懂这三人打的哑谜,明月却是隐约的听出了一点,她担忧的看着明续,却又不想去干扰他的决定。
“方才听贺兄说张兄弟有办法解除我二人身上的禁制,可是真的?”明续小心翼翼的问道。
无怪他这般认真,实在是这禁制让两人吃够了苦头。
张凌认真而肯定的点头道:“是的,我可以为你们解开禁制!”
明续二人皆是眼中一亮,有些期待的看着张凌。
他们二人之所以无法摆脱追杀,就是因为这禁制的存在。
却见张凌只是将手放在明续的腕上,明续有一瞬间抗拒,但是马上停下。
张凌若有若无的笑了一下,武人的身体自然反应么?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精神力延伸到明续体内,一寸一寸的排查。半刻钟后才在明续的左腹部发现一道淡淡的白色的气流,那气流似乎具有灵性,感应到了张凌的精神力,竟然想遁走,张凌岂会让它跑掉,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便将那道气流裹住,拉着它便离开了明续的体内。
明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整个世界突然挣脱了某种枷锁一般。
而张凌则是将那道气流拉到自己的体内,一口气将之炼化掉了。那道气流的主人大概也就是冥思圆满,与虞子语的修为差不多。张凌心中凝重,西教竟然有这样的高手,不知道是谁给明续二人下的禁制,倘若这样的人在西教很多,那就真让人侧目了,何况除了西教还有一个夏教,这两教一直对立且旗鼓相当,实力定然也不弱。
夏国还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张凌又如法炮制的将明月的禁制除掉,这才凝重的问道:“你们二人的禁制都去了,就是不知道当初是谁给你们下的禁制?”
“是西教的三位护法之一,当初……”他看了明月一眼,才又接道:“当初我和妹妹被他们发现之后,那三位就把我们关了起来,并且给我们下了禁制。”
明月脸色又是一白,眸中隐隐含泪。
西教与夏教的体制与原来的西夏教基本一样,最高的掌权者乃是教主,其下有三位护法,再往下有八大殿主,在凡人的眼中皆是深不可测之人。
明续给张凌细细的讲解了夏国和两个教派的体制,张凌这才怀疑的看着明续问道:“这么说,你父亲也是修士?”
明续神色一暗,点了点头。
张凌继续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和明姑娘却没有修炼呢?”他好奇的看着二人,心中确实不解。
明续嘴唇颤抖,眼眶泛红,紧紧地握住了明月的手。
而明月却突然抬起头看着张凌道:“都怪我!这一切都怪我!”她眼眶蓄满了泪,却强忍着不流下来。
“若不是我,我和哥哥的修为不会被废去,我的家族也不会被屠戮,这一切,都怪我!我是罪人!我是整个家族的罪人!万死莫赎的罪人!”
明月紧咬着牙,眼中的泪终于流了下来,而还留在眼中的,是无尽的愧疚和仇恨,她浑身颤抖不已,随时都能崩溃。
“月儿别说了!”明续喝道,他仿佛在害怕什么一般,突然打断明月的话,他神色骇人,眼中赤红。
不可以说,绝对不可以说,月儿,哥哥怎么样都可以,可是月儿,哥哥不能让你活在别人的讥讽和耻笑当中!
绝对不可以!
但是明月挣扎着抽出自己的手,泪流满面的看着明续,嘶哑着声音低喊道:“哥哥!”
她浑身颤抖着,再也不见平日里柔弱的样子,她摇着明续的双肩,无助的哭喊着。
“我们能逃到什么时候?哥哥!我不觉得这是耻辱啊!月儿就是喜欢哥哥,月儿就是爱哥哥啊!月儿就是想成为哥哥的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