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阖盛帝并没有翻任何妃嫔的牌子,夜半,他揉揉劳累了一天的肩膀,轻声道:“皇后殿。”内侍领命,立即招呼车架,被阖盛帝抬手制止:“又不是太远,走着去吧······”
皇后今天一天愁眉不展,听说太子向皇帝请命亲自去接盛和,心下更是不安。瑛姑姑好不容易劝说皇后休息,便听殿外宫女的通报传来,皇后与瑛姑姑对视一眼,立马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衫便向殿外走去。
最近与东郑的战事渐起,皇帝疲于处理此事,不但已久不驾临皇后殿,就连**都没踏进半步。这深夜突然临幸皇后殿,让皇后着实吃了一惊。
阖盛帝笑盈盈的扶起欲俯身行礼的皇后,执起她的手走进内殿,瑛姑姑抿嘴笑着带着宫人散退,不忘掩起殿门。
阖盛帝坐在床榻边缘,看着皇后道:“夜里这么冷,虽说在殿内,也别忘记保暖啊。”
皇后有点羞涩道:“臣妾知道了。”
皇后看夜已深了,便提议道:“臣妾替皇上更衣吧。”
阖盛帝摆摆手:“不用了,朕来这里只是想找人谈谈心,参政殿还有好多事等着朕去处理,一会便要回去了。”
皇后脸上的笑意僵在嘴角,他明白皇帝的日理万机,便也不会太多奢求。她起身道:“那臣妾为皇上泡杯茶来提提神。”
“不必了,你能陪着朕说说话朕就很开心了。”阖盛帝拉着皇后的手,皇后便又依着他坐了下来。
殿内灯花剪影,两人相对无言。明明是十几年的夫妻,最熟悉不过,偏偏今夜相对又觉陌生,保养得再好眉间亦显了老态,谁还记得初入**的神采飞扬,现在想起徒徒惹人怅惘唏嘘。
阖盛帝轻轻覆上皇后的鬓角,半是感叹半是惋惜道:“当年芳儿与你是一同入宫,没想到,唉······”
皇后接道:“方姐姐去后,臣妾总是做梦,梦见我们小的时候在一起编花,荡秋千,我坐在上面,她在后面轻轻地推我,我回头看她,她也对着我笑,笑着笑着,她就不见了······”
皇后哽咽着说不下去,只能掩着嘴唇颤抖。
“臣妾与方姐姐曾月下起誓,此生荣辱与共,情同姐妹,不求同生,但求共赴黄泉。只是···方姐姐一定是不肯原谅我,才这么突然地撒手人寰。”
“朕知道,当年你生下栖梧,便向朕请旨让芳儿替你抚养孩子,是因为觉得愧对芳儿,想借着栖梧让朕多去芳儿的宫里走动。”
皇后猛地抬起头,眼角还带着盈盈泪珠,她惊讶道:“皇上···”
“你将栖梧送到芳儿手里的时候,你舍得吗?你不想她吗?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去看她?”
皇后终于忍不住泫泣出声:“臣妾知道芳姐姐会好好待栖梧的,她会将栖梧养大成人,臣妾不用担心···”
阖盛帝隐忍着咬起牙根,憋红了眼眶道:“既不担心,又为何总是偷偷的去芳儿的宫前窥探,若真的不想念,为何总是派瑛姑姑送各种新奇的玩意儿给栖梧玩?你呀!嘴硬心软···”
“······”
“母女连心,你痛苦,难道栖梧不痛苦吗?她从有记忆开始便知道自己是寄养在芳儿那里的,你能忍住对她的思念,可她那么小,怎能忍住对生母的眷念?”
“······臣妾知错。”
“你有什么错?你为朕生了个贴心的女儿,为南苏诞下龙储,是苏皇室之福。只是,你太懂得权衡利弊,太明白大局为重,而忘记了亲情的重要。”
“······”
“人死不复生,芳儿的离世肯定在栖梧心里烙下了伤疤,此次贞儿接她回来,便让她在你宫里住着吧,也好好修复下你俩的母女关系。”
“只怕栖梧不肯···”
“你是她生母,她跟你的性子一模一样,刚烈的不行,嘴硬心软,时间长了,她自然会软下来······”
皇后心里终于燃起了些许希望,她带着期望怯怯地问:“臣妾与栖梧分离实在太久,也不知道这孩子喜好什么,这宫里的布置是不是合她的心意···”
阖盛帝起身,边向外走边朗声道:“什么都不用改,好好改改你的脾气就是了。”
皇后追出来送行,听此话,嘴角终于有了暖意,俯身道:“臣妾明白。”
苏贞带队一路跋山涉水,沿路细细问询,终于找到些眉目。
“掌柜的,你再细细说下那两人的容貌。”苏贞满身风尘,眉目疲累,但一听到有盛和的消息立马来了精神,遂急切地问道。
客栈掌柜挠着帽边,撇撇嘴,细思量道:“那女子生得美极,只是一脸冷淡,那男子也不是爱搭理人的善茬。反正他们俩在这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立马走了。”
“他们说要去哪了吗?”
“没有,那小娘子好像一直很听她官人的话···”
“官人?”
“对啊,两人晚上住一间屋子,不是夫妻是什么。”
苏贞只觉一道晴天霹雳将他砸了个眼花耳鸣,他知道盛和不是那般不管不顾的人,也深信扶杨不敢做出越矩的事,只是,他相信二人清白,未必堵得住悠悠众口。
“那他们往哪边走你还记得吗?”
“这真想不起来了,都多久的事了···”
“掌柜的,麻烦你好好想想。”
掌柜瞧着这一帮人也不像打尖住店的,捞不着什么油水,便有些不耐烦,啧啧着不回答。苏贞微叹一声,示意手下打点他些好处。果然,收下真金白银的掌柜眉目舒展不少,他皱眉苦思片刻,不确定道:“反正他们是顺着那边来的,我估摸着,应该接着往西边赶路,往西人烟稀少,村落不多,你们不妨顺着这条路走,应该会有点收获。”
苏贞道了谢,抬脚便走,堪堪走出店门他又折返脚步,抬手丢了一个袋子给掌柜,吩咐道:“那两人从没来过你的客栈,不管谁来问都这么回答。”
掌柜眉开眼笑,手忙脚乱的收起钱袋子,点头称是。
······
扶杨收拾好行囊,走到门前,象征性的敲了两下,一如既往的无人回应。他皱皱眉,问道:“收拾好了吗?”
木门吱呀着自内打开,一张幽怨的脸冷冷的对着他。
“收拾好我们早些上路。”说完这话,扶杨自顾离开。
盛和抓住他的衣角,闷声道:“一定要回去吗?”
“这么长时间,玩也玩过了,疯也疯过了,公主心中再有郁结,也该解开了,是时候回宫了。”
盛和听见扶杨重又叫回公主的称号,心中一阵悲凉。她咽下哽咽,憋出一丝声音:“我们怎么办?”
扶杨默然。
她继续道:“母后不在了,宫里也没什么人值得我亲近了。届时,父皇又会为我择一个我不爱的男人做我的驸马。现在想想,真是可怕···,我不敢面对···”
扶杨终于转过身子,俯望着她的发旋,良久,道:“属下永远是公主的影卫,这是不会变的。”
盛和终于被触怒,她几乎大吼:“我问你我们该怎么办?回宫后我们怎么办?你明明知道父皇要为我择婿了!”
扶杨目光松动,似乎在下一个很艰难的决定。盛和以为看到了希望,激动地颤道:“扶杨,你带我走吧,我们再也不回去了,我们去天涯海角,去一个父皇找不到的地方好吗?扶杨,你带我走吧···我不要回去···”话尾音颤,抖落几点珠光。
“公主,你何曾见过飞鸟与游鱼可以相互倾慕爱恋?身份不同,尊卑有别,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
“你别给我狡辩!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会有好结局!我不管什么飞鸟游鱼,我就是我,我只知道,我喜欢你,谁都阻止不了,父皇不行,南苏也不行!你说我任性也好,自私也罢。···这么多年,我从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们凭什么剥夺我的权利?为什么?”
泣声悲戚,话语破碎。
扶杨扶起跌落在地的盛和的肩膀,眼眶竟少有的泛起泪光:“我曾向着手中的剑发誓,此生为保皇家荣誉而战,为主尽忠而死。我是一个无法在阳光下行走的影卫,我给不了任何人温暖,所以我从不规划自己的未来。可是,上苍待我甚厚,让我遇见了你。我不敢贪心,这一生,有过这一段时光,我满足了。你不同,你是南苏最尊贵的公主,你的未来还很远很长,注定珠光绕身,一世荣华。公主,不要留恋这段日子,它只是你漫长人生中一段无足轻重的泡影。忘记问水,忘记问水的扶杨。你别担心,回到宫里,我还会陪在你身边,做你的影卫,时刻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盛和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动情的话,可她完全不能接受,她做不到,更放不下问水的一切。还未离开,她已经开始怀念了。
“我不做公主了,你也不再是我的影卫,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吧···”她盈盈泪光,可怜巴巴的说出这番话,终究刺穿扶杨那伪装的异常坚硬的心。他发狂的将盛和揽进怀里,越拥越紧,骨血融合,此生此世,再不分离。
对不起,只能对你说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