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进行得很愉快。大哥回家,连父亲的脸色也出现了久违的轻松。
大哥讲了很多国外的见闻,比较了美国和中国各种怪物的差异。他如何在大海上怒斩海怪,如何独闯深林魔窟,如何九死一生地逃出玛雅金字塔。说得妈妈脸上一阵紧张,又一阵欣慰,一个劲地给大哥添菜。
父亲只是淡淡地点头,喝汤,然后问,“找到圣地遗迹了吗?”
“找到了,在墨西哥。”长谷风说,“让一整只考古队忙了两年。”
“有没有找到……”父亲欲言又止。
“找到一颗,”长谷风说,“我秘密让人测了年代。大概三万年。”
父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凝重地点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我问。
没想到父亲瞪了我一眼,“别插嘴,”然后对大哥说,“到我书房来。”
父亲起身就走,长谷风冲我撇撇嘴,翻了个白眼,跟了过去。
“我去站哨了。”我放下碗筷,对妈丢下一句话,抓起书包出了门。
我的哨岗以百货商场为中心,覆盖大约五个街区,是所有守护者里最小的。大哥则是特派使,在国外执行秘密任务。我想,这大概就是我和长谷风在父亲眼睛里的差别。
我正蹲在比萨饼店楼顶胡思乱想,噪杂的人群中,我分辨出了叶子的声音。不会错。我从屋顶潜行到另外一个街区,探头往下一看,叶子正挽着阿金的胳膊走进奶茶店。
但让我震惊的是,阿金头上分明蹲着一个“小鬼”!
小鬼是暗月团的说法,它其实是爬虫的幼体。由于无法自行觅食,就经常暗中作妖。现在它竟敢直接趴在阿金头上,让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两年来,我是第一次遇到怪物主动暴露自己的情况。
当然,普通人看不见它们。此刻,阿金最多不过觉得有些脖子酸。他们对自己所处的危险一无所知,走进奶茶店,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喝奶茶,一边说笑。
怎么办,我对爬虫幼体的习性了解不多。
原本应该叫人才对,但想到父亲的耻笑,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再观察一下。
从生物角度来说,爬虫靠吸血为生。如果谁走夜路,或早晨出门,发现路边有老鼠、鸟雀或癞蛤蟆的尸体,那多半就是爬虫干的。当然,它们对人类的血液有着强烈的原始冲动,但暗月团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但现在,我没有看错。奶茶店的灯光很明亮,阿金头上的绝不是一顶帽子,而是小鬼。
虽然我不怎么喜欢阿金,但我决不允许有怪物在我的地盘为所欲为。
打定主意后,我悄然翻下房顶。脱下斗篷,放进书包里。手插裤袋,假装无意地走进奶茶店。
“哎,长谷川!”叶子一眼就看到了我。
“哟,真巧。”我脸上挤出偶遇的表情,坐过去一屁股坐到叶子旁边,也就是阿金的对面。
阿金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装作戏谑地问我,“今天怎么样,教务处没有为难你吧?”
我瞪了一眼阿金脑袋上的小鬼。那家伙没有眼睛,我不确定它是否能感觉到我的存在。看着阿金顶着那丑陋的东西喝奶茶,就好比看见有人头上顶着一团牛粪吃饭一样让我恶心。
“没有啊,”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只怪我蠢咯,说‘1024’的人是你对吧?”我瞪阿金一眼。
“是这样吗,阿金?”叶子有些不高兴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阿金咧嘴一笑,“我正和同桌讨论昨天发现的一个有趣的网站呢,谁知道被这家伙听到了。可不怪我。”
阿金头上的小鬼蠕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继续惬意地呆着。我暗中打量,心里凉了一半,那家伙的一条触手早伸进了阿金的左耳。阿金时不时地掏一下耳朵,想必有些不舒服。
“你是不是耳朵不舒服?”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阿金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我。当然,我的话题转得太快,他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这里好闷啊,出去抽根烟?”我邀请他。
“你有烟?”
“出去买,左拐有个小摊。”
“你们两个,不许抽烟。”叶子沉下脸来,警告我们说。
阿金冲我挑挑眉毛,纹丝不动。
多耽搁一分钟,多一分风险。我没有耐心了。杀小鬼必须用法术或我的匕首,但显然我不能在奶茶店里这么做。我只能用夸张一些的方式,把阿金骗出去。或许,在我的内心深处,也有趁机占点便宜的想法。
我突然伸手搂住叶子的肩膀,挑衅地看着阿金,“阿金,我也喜欢叶子,你说这可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一幕,显然让阿金没有准备。他的表情又错愕很快转向了愤怒。低智商人种通常都很容易愤怒。
“手,拿,开。”他警告我。
“是男人就出去单挑。”我松开同样错愕的叶子,转身往门外走。
我听到叶子在身后叫我和阿金的名字。阿金跟出来了,很好。
旁边就有一条小巷子,我跑进去,藏起来。阿金傻乎乎地跟了进来,我悄无声息地闪到他身后。亮出匕首,狠狠地朝阿金头上的小鬼扎下去。
小鬼挣扎了一下,死了。阿金也倒了下去。我还没来得及惊讶,却听到背后一身尖叫。
是叶子。她站在巷子口,双手捂嘴,惊恐地看着我。
我看了一下手上的匕首,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阿金。
“你听我解释……”
“不!不!”叶子恐惧地后退。
我感觉到很无力,很愤怒,但很快,头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我的警觉。
我抬头猛地一看,不禁头皮开始发麻。至少十多条爬虫,从四面八方的墙壁上爬过来了。这种压迫感不难理解,就好比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群疯狗包围。
或者正在网吧上网,一回头,身后站了十个教务处主任。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么多爬虫。正常站哨的情况下,我应该立即呼叫救援。成年爬虫畏光,熙熙攘攘的大街暂时安全。可如果我现在离开,显然阿金和叶子都会有危险。
我正发慌的时候,地上的阿金翻个身爬了起来。“混蛋,竟敢偷袭老子!”
这家伙二话不说,挥拳就向我打过来。我招架了几下,眼看爬虫们越逼越近。我转身就往大街上逃。没想到阿金一下扑过来,把我拉倒在地,扭打在一起。无心恋战的我脸上已经挨了好几拳。真疼。
“蠢货!快放开我!快逃!”我大喊,“叶子快走!”
管不了这两个蠢货了!我直接念动咒语,一脚踢开阿金。翻身起来的瞬间,第一只爬虫已经扑过来。我用匕首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它。第二只是冲阿金去的,也被我及时截住。第三只扑向仍然待在原地的叶子,我勉强伸手捞到了它的一条后腿,拽在地上,用匕首终结了它。第四只和第五只我没有办法了,它们一只缠到我背上,一只盘到我腿上,张口就咬。八颗尖刀一般的牙齿分别割破了我脖子和腿上的皮肉,剧痛传来,脖子上一热,一定流了不少血。
“快!走!”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反手杀死了偷袭我的两只爬虫。
看到我莫名其妙的动作,再加上流血,阿金终于反应过来,拉着叶子就跑。
很好。看着前面虎视眈眈的十多条爬虫,我勉强支撑着站起来。
加入暗月团的那天,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改变了我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我不怕死。只是我无法忍受被自己的父亲瞧不起。
虽然两年来,我一直苦练各种技巧,但总是离哥哥长谷风的标准很远。但我从来没有放弃。扭伤了腿,就练腕力,手指骨折,直接掰回去。那种钻心的痛算得了什么。父亲的冷言冷语,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一次次扎进我的心里。
我披上代表暗月团的斗篷。它能凝聚我体内有限的法力。
火咒我还没完全掌握。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或许我的火咒没法杀死几条爬虫,但附近哨点的守护者应该能够发现这里的异常。
念动咒语,深吸一口气,用力一吹。我的肺活量不是很大,一团烈火喷出。威力还没有一个煤气罐子大。但多少制造出了一些动静,比如激怒剩余的爬虫。
火焰消散,它们怪叫着,像一群疯狗一样朝我扑过来。
我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墓志铭:“最耻辱的暗夜守护者:被一群爬虫咬死。”以及父亲的一声冷笑。
就在我绝望的一瞬间,眼前忽然黑影一闪。
是大哥长谷风。他手里多了一把映着寒光的剑。
他挡在我和爬虫之间,大开杀戒。我的绝望更深了一层,心仿佛沉入了湖底。他杀爬虫,比玩切水果还轻松。如果这是玩电脑游戏,我一定能看到一串分数飘上天空。就像小时候一样。我只能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
由于体力不支,我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巷子上方露出参差不齐的一道夜空,像一道疤痕。
然后我看到了大哥的笑脸,和他伸过来的手。他把我的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让我站起来。我的耳朵有些麻痹,但还能听到他温暖的声音。
“不错哟,一个人杀了七只爬虫和一只小鬼。”
这时,警笛声传来。是救护车的声音。大概阿金和叶子为我打了120。大哥二话不说,带我跳上屋顶,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