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晓宇是在信阳火车站遇到周暮光的。
她在信阳上大学,学校放寒假她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收拾东西马上回家,而是接了一个小型旅游团的活儿,准备回家前赚最后一笔。她每个寒暑假和五一、国庆小长假的时候都会做私人导游,这份兼职收入很不错。
晚上11点,旅游团的火车晚点了,谢晓宇看表,已经在出站口的大厅里等了两个多小时。
东北的冬天是全国最冷的。下着雪,她穿着暖黄色的羽绒服还是冻得不行,带着棉口罩,围巾也裹得严严实实,脸上还是感到寒风冰冷刺骨。
火车站改建,建筑设施乱哄哄的,出站口大厅竟然找不到一个座位。陆续有车到站,有乘客从地下停车站乘电梯上来,大厅的门开开合合,冷风就灌进来,什么热气都拢不住。
她想下去到地下停车站背背风,可电梯是单向的,能上不能下,想去候车厅,又没有票。
谢晓宇双手插在衣兜里,透过玻璃门向外望,只有一排稀稀拉拉的路灯,前面的场地昏暗空荡,没有小摊贩,没有出租车,只有路人急匆匆走过。
这个点,车站附近除了24小时超市开着门,就只有旅店还亮着招牌。麦当劳都关门了。
站的久了,觉得双脚都快没知觉了,她想跺跺脚回回暖,又不好意思。和她一样靠着墙,几个外地打工者模样的人,裹得严严实实坐在鼓囊囊的地行李袋上,头深埋在拢起来的胳膊里,只从帽子边缘露出一小撮头发。谢晓宇不好意跺脚弄出声音,怕打扰了他们。这善意,既是出于礼貌,更多的却是同为异乡客的同情和自怜。
她在原地走了几步,决定去外面,虽然下着雪,但能在雪地里使劲跺上几脚或者小跑一段,怎么样也比这里好。
谢晓宇推开大门。
寒风呼呼钻进脖子里,她连忙举起双手拢紧了围巾,走了几步,使劲跺脚一阵,漫无目的看看四周,随便选了一处有光亮的方向,小跑过去。
停下来的时候,看到这家亮着灯的是24小时超市。
超市里有热苞米卖的,有人掏钱买,超市大妈一手接过钱一手掀起盖着塑料泡沫的盖子,热腾腾的水汽涌了出来,伴随着甜腻腻的玉米香味儿。她想,超市里开着暖气,会暖和些吧……
谢晓宇进了超市,买了康师傅和火腿肠,请超市大妈煮了,还加了鸡蛋。
她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心安理得坐在超市里面的小桌子上,暖气打的很足,不多时果然觉得脚下暖和不少。谢晓宇不是太饿,她只想坐在里面暖和暖和,却又不好意思白坐这里,所以买了点东西吃,这种心理跟她三年前刚来信阳为了问路而特意买一份报纸一样,虽然囊中羞涩却硬要强撑着,害怕别人露出厌烦的神色,诡异的自尊心作祟。
三年前她独自一人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上了开往东北的长途火车。16个小时后,她站在了信阳火车站的出站口,也是半夜。
“粘苞米!热乎乎的粘苞米!”
学校第一次放寒假,谢晓宇拉着大大的行李箱在信阳车站候车厅,手里攥着硬座火车票。她第一次听到“粘苞米”的叫喊声,以为是卖爆米花的。直到看见别人手上的熟玉米,她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哦,原来是玉米。
东北人管玉米叫做“苞米”,她的老家在燕北辛城,一个偏远的小城市,她们那里管玉米叫做“玉米棒子”。她还记得小时候,在玉米粒还绿着的时候撇下来,放在锅里热水煮20分钟,掀开锅盖一股玉米香直扑鼻子。她啃玉米啃的特别整齐,别人都是从中间开始吃,她是从一头开始啃,而且一定是尖的那一头。玉米尖尖的那头其实一点也不好吃,粒小没水分,嚼在嘴里有点像吃香蕉皮。可谢晓宇就是要从那头开始吃,得了强迫症一样。最后啃到玉米的大头,黄黄的玉米粒儿整整齐齐的排列,嚼在嘴里又香又甜……
急促的铃声打断了谢晓宇的回忆,她放下一次性筷子,掏出手机按了接听键。
“喂,对对对,我就是,半个小时后到呀,好的好的,嗯嗯,我已经在出站口了,穿黄色衣服……没关系要是找不到我,你们再给我打电话就好了,嗯嗯,好的,拜拜。”
她挂了电话,旅游团那边跟她说还有30分钟到站,正好可以把这碗面吃完,稍微歇息一下缓缓劲儿再出去。
喝完最后几口汤,谢晓宇把空桶放进买东西给的塑料袋,带了出去。
从温暖走入严寒,和“由奢入俭”一个感觉,难受。快步走向垃圾桶扔了垃圾,双手插兜往回小跑。
行人出了车站,大都匆匆离去,或是在出站稍等。有一个人例外,他在这附近来来回回走了七八分钟。
那个男人穿着黑色风衣,带着无框眼镜,身上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这个“精英气质”的男人,已经在出站口来来回回好几次。
他不像是准备上火车或者等人的,因为他手里什么都没有拿着,他甚至没有带手套,没有系着围巾,一点防寒措施都没有。谢晓宇注意到男人的脸已经冻得有些通红了,他在这干什么呢?
她看着男人又来回一次,顺着他走过的路线望去,她大概知道他在这转悠什么了。
信阳北站改建有一段时间,现在这里的照明设相当简陋,售票厅也搬到了比较偏僻的地方。车站的工作人员已经标识了“方向指示箭头”,跟着箭头走就行了。谢晓宇天生没有方向感,她当初买票的时候也转晕了,好不容易看到“售票厅”三个大字,她高兴的推开玻璃门,发现大厅空无一人,没有买票的没有卖票的,连自动售票机也没看到。她环顾一圈才发现,人群都往二楼去了,售票厅挪到了二楼。
谢晓宇看着面容俊朗的男人想,他是外地人吧,第一次来信阳,加之天黑路饶,也转晕了。
其实这种情况,只要问问工作人员或者别的路人,或许早就找到地方了。她想自己应该有点了然这个非要自己找来找去的男人。有的人,宁愿自己闷头苦干、苦想、苦找,也不愿意向别人寻求帮助。
“先生!”谢晓宇上前叫住他,打算帮帮这个外地人,“你……是在找售票处吗?”
周暮光已经被这个“破地方”弄的有些恼火了,助理没在身边,买票这种小事也要他亲力亲为。在这个“乱搭乱建”的火车站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卖票的地方。眼前这个忽然叫住他的女人,让他有点受惊。
周暮光没有接她的话,他快速扫视她,看打扮挺年轻的,是个学生吧。
“我找不到,你带我去。”
一副命令的语气,谢晓宇心想,这个男人还真是不客气。
“请跟我来吧,我带你去。”
虽然你很拽,但看在颜值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谢晓宇走在前面,周暮光落后几步跟在后面。
顺着箭头七拐八拐,终于进了售票厅。这要是第一次来信阳的外地人还真不好找。
“先生这边,在二楼。”
那时,售票厅的电梯停运,所有买票的人都要走楼梯。火车站这种地方,楼层和楼层之间距离很高,楼梯也好多台阶。要是拉着行李箱,那就要累的气喘吁吁了。
谢晓宇轻松走上楼,回头看后面跟着的人,他小心躲避着旁人,躲避的动作很礼貌,但认真看就发现,他不过是不想让别人的行李箱擦到他的风衣。
深夜买票的人不多,七八个窗口前稀稀拉拉的排着几个人。
“先生你去那里排队,出示身份证就可以了。”谢晓宇说。
男人朝她点了点头,“谢谢。”
挺拔的身影,稳健的脚步,风衣的衣摆随着他迈出的脚步开合,沉稳的气势在小有嘈杂的售票厅显得与众不同。
谢晓宇看着那个走向售票口的背影,身姿矫健,从容不迫。
如果是她的话,看见排队的人这么少肯定又是小跑着过去了。如果他开口说让谢晓宇帮他排队买票,她也会答应得吧。
这个男人看着冷冷清清,却能让人对他的命令心悦诚服,甘愿为他鞍前马后。难道这就是所谓上位者的气势吗?
急促的铃声响起,谢晓宇回过神儿,掏出手机赶紧按了接听,应该是旅游团的人到站了,这可是她的“财神爷”,千万不能怠慢。
“你好,已经到了是吗……好的好的,请在原地,我一分钟后到!”她一边说话,一边跑下楼梯。
冷清的售票厅,女孩儿的讲话声显得很响亮。
周暮光侧头,不经意瞥见那个急匆匆下楼的身影,短马尾一甩一甩,像一只跳脱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