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一进门连手套都没摘下,嚷道:“谢小姐生气啊?你们没谈拢?她刚出门的时候狠狠瞪我呀!要挠人啊!”
周暮光笑道:“挠?……倒真是有两分猫咪的性格……”
“对了,你今晚辛苦下,多注意她房间。”他说。
阿文道:“不会吧,她半夜要跑?”
“你多留心点就没错了,要是人不见,你也就可以滚回南市了。”
“OK、OK。”阿文应下。看来今晚又要在车上睡觉了。
谢晓宇觉得自己在周暮光面前露怯了。刚才的那场谈话,她本应该发挥多年混迹市井摸爬滚打以及死缠烂打的经验,全力拒绝他的要求,心怀大无畏的精神抗争到底,可是最后怎么就那么怂了呢?
哎,还是太嫩了江湖经验不足。
晚上7点吃饱喝足,她收拾好行李准备晚上趁着月色跑路。
她是不敢当周暮光的面说不干的,那人看着不是好惹的。
答应他?她除非是疯了才会答应!
人家软硬不吃,她那就只能找机会开溜了。
周暮光隔着厚厚的褐色绒布窗帘倚靠墙角,窄窄的窗台上放着一杯热咖啡。向雪山那里远远望过去,圆月高悬,白光流淌,细腻的雪皮子反射星星点点的晶莹。
“喂她真的打算开溜啊,拉着箱子出来了……我是马上去拦住她,还是继续跟着她啊?”阿文躲在车里,手机和老板汇报。
“继续跟?你想一路跟着她回家过年?”
“OK明白了。”
滴!~~~~
尖利的鸣笛声骤然响起,刺眼的车灯嗡的亮了,光线正好打在鬼鬼祟祟拉着行李箱预备跑路的晓宇身上。她吓了一跳,赶忙抬起胳膊挡一挡射来强光。
阿文跳下车,几步走到她面前,问:“谢小姐,这么晚还出去啊?”
偷溜被抓包了,晓宇笑的勉强,她看一眼阿文,又往周暮光的房间瞥了一眼,“我跟周先生说过了,他说不用我陪着了,我要回家了。”
阿文故作惊讶:“是吗?可是周先生没跟我说过啊。”
他看手表,“……现在也不是太晚,不如这样,你同我一起到周先生房间问问他。深更半夜山路不好走啊,谢小姐你一个女孩子很不安全的,请周先生派人送送你好了。”说着就要抢过晓宇的行李箱拖手。
她怎么敢和阿文去打扰周大爷,“还是不用了,我等明天再走好了,山路确实不太好走哈——真冷,我看我还是回去接着睡觉了。”
阿文搓搓冻僵的鼻头,的确很冷啊。“周先生,她回去睡觉了。”他也能回去睡个安稳觉了,这几天都是窝在车上睡的,腰酸背痛很累人啊。
“你继续盯着她。”炸毛的猫咪怎么会只试一次就老实收回爪子呢。
阿文:……
谢晓宇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她掀开窗帘一个小角,那个阿文还在车上蹲点。她摘掉帽子和手套,爬上土炕头,钻进被窝,看来今晚应该没有机会了。
她拉灭了台灯。闭上眼睛。
本来窗户外面倒映在地上的长长的木桩影子,也随着突然的黑暗降临,消失了。
周暮光端起咖啡杯,转身往沙发那边走过去。
半醒半睡,忽然一些往事浮了上来。谢晓宇做梦了,梦到八岁那年冬天的事情。她小时候身体很弱,秋冬季节特别容易感冒咳嗽,妈妈就经常熬冰糖梨子水,还煮陈醋熏屋子。
八岁那年呢,下很大的雪,她感冒了鼻涕横流,起初也没在意,吃消炎药喝枇杷膏喝梨子水。结果后来严重了,她又咳又喘,晚上咳嗽的睡不着觉,简直像是要把命咳没了。
“肚子疼啊……”其实是咳嗽咳的,抻的胸部以下难受。
妈妈心疼的直哭,家里人仰马翻,爸爸借了毛驴和木板车来,铺两层厚被子,给她裹了厚厚的军大衣,妈妈紧紧搂着她在怀里。5点还黑着天,晓宇吃了花卷和炒鸡蛋,喝了半碗小米汤,姐姐留在家里照顾小弟弟,爸妈驾了毛驴车带她去小市医院输液。要冒着风雪走两个多小时,才到医院。医院很简陋,大夫的诊桌和正打点滴的病人们就隔着一道帘子,很多患者没有床位,就坐在椅子上。一只铁架子上吊着三四瓶吊水,三四条玻璃管分别扎在不同的病患身上,一两岁的小孩儿针头扎在脑门,贴着白胶布,被大人抱在怀里哄着。
她当时人小,扎针的时候哭啊,躲着不给扎,她那时两只手背都布满了密密的针眼儿。由于去医院去的晚,普通的发热感冒最后转成了支气管炎,肺部也被感染了,扎针输液吃药,她有大半年没去学校上课。
小时候生病很疼的,要扎针,要吃甘草片,要吃很多很多黄色绿色红色的药片。十几年前那些包裹着糖衣的花花绿绿的药片对小孩子来说体积略大,小孩儿嗓子眼细,吃药片就很费劲,更别说胶囊了,妈妈都是把药片碾碎了,把胶囊掰开,倒在勺子里加一点白砂糖灌进她嘴里。吃甘草片更痛苦了,那种刺鼻的药味闻到就想吐。
“不吃、不吃,我不吃啊!”
妈妈捏住她的鼻子,把药片混了小米汤硬送进她嘴里,“不许吐出来,吐就打你了!”……
零碎的片段混混沌沌闪过,土炕热乎乎的,熏得人脑子也晕乎乎的,最后一点思识,定格在一碗大葱炒鸡蛋和吱吱呀呀碾过积雪小路的平板车……
天明了,谢晓宇两手使劲儿扒着门板,死活也不松手,“我不去!不去!”
周暮光已经发动了沃尔沃,尾气管冒着淡淡的白烟。
阿文抱着胳膊靠着墙,“谢小姐,你不要这样啦,样子很难看的,你放心,这趟进山万无一失绝对安全。”
“万无一失?既然这么安全你怎么不陪着姓周的去啊!”
“我也想啊,但是周先生指明只要你陪着,他不许我们跟啊。”阿文一脸遗憾的说。
“喂,你老实告诉我,周暮光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跑来大雪山自杀,然后他还没结婚,所以要找个女人陪葬啊!”
阿文瞪眼,“谢小姐你想太多了吧,周先生就是进山打猎,然后觉得你人不吵又合他心意,希望你陪着一起去,能玩的开心一点而已。”
“而已?那他干脆带猎犬不就行了,不仅能解闷还能追兔子,比我有用多了,干嘛要带我去啊!”
“……周先生人这么俊,很多女人都想和他单独相处的,谢小姐你其实是占了大便宜的。”
“这便宜你去给别人好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要是死了没人养家啊!”
“周先生已经给你的卡里打去200万,你身后事不用操心啦!”
身后事?谢晓宇听了气急败坏,“喂!你这说的什么话,咒我啊!”等等,她刚才好像听到一个数字,“……200万?周暮光打了200万到我的卡?”
她蒙了半分钟,清醒后马上掏出手机查询,机械女声音:“……您卡上的余额为,两百零八万叁仟陆佰二十七元三角三分……”
余额为两百零八万,两百零八万,两百零八万…………死了也值了!
“我去!”
她颠颠儿跑到车窗口,笑眯眯说:“周先生,请等我几分钟,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