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如豆的烛火下,荀崧默然孤坐,鲁褒虽已远去但言犹在耳。他曾几次走到帐外想要提醒苏怡小心防范,但是每每想起鲁褒受辱时的惨状,他又迟疑的退了回来。
“唉,今时已经不同往日,自从族叔祖荀勖亡故之后,颍川荀氏便变故不断,再加上他这一支父祖三代早卒,虽然在当地仍属望族然而地位却早已一落千丈,与其这般寄人篱下的苦捱度日,倒不如倒戈一击,眼下双方胜负未定,若是天公垂怜,荀氏中兴指日可待”。
念及至此,荀崧火速取来纸笔,将苏怡军中虚实尽录其上。
翌日天明,一夜无眠的荀崧忽闻士卒来报,梁县守将李珲率军击溃来自汝阳方向的援军,斩首万余,缴获军马器械无数,此时此刻大喜过望的苏怡欲在中军大帐宴请众将,特差人来催。
随着梁县大捷的消息入耳,荀崧兴奋得哈哈大笑,笑毕之后欣然赴宴。
待酒过三巡之后,稍显醉意的荀崧借敬酒之际对苏怡言道“都尉李珲成此大功当宜重赏,以激励三军士卒为太守大人效力”。
苏怡闻言,慨然应允,并当即指派荀崧为使,前往梁县犒赏士卒。荀崧得令后,不敢怠慢,仅率数骑离营而去。
待得荀崧出帐后,主簿徐朗满面疑惑的进言道“吾素闻荀崧直言率性,何以今日对太守大人多有阿谀恭维之词?据士卒回报,昨夜荀崧与鲁褒曾密谈许久,今晨鲁褒不辞而别,如今荀崧又去,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此二人久在营中,对我军虚实了如指掌,若是心生异志,其祸难料哇”。
“嗯”?
听完徐朗语气中流露出的担忧,苏怡也是疑心大起,不过口中却无所谓地笑着说道“哼,颍川荀氏早已日落西山,若是荀景猷还不识趣,本太守迟早让他知道厉害”。
营中众将闻言尽皆抚掌大笑,各种献媚吹捧听得苏怡心花怒放。
少顷之后,苏怡以军中不可醉酒为由遣散众人,不过却独留徐朗于帐中议事。
“敬明所虑不可不防,吾命你即刻派遣心腹沿途追寻鲁、荀二人”。
徐朗闻言心中大快,他连忙低声追问道“未知太守大人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生平极擅察颜观色的徐朗看到苏怡眼中杀机隐现,连忙趋近一步,一边做着斩首的动作,一边狠声说道“宁可错杀,绝不可放过”。
苏怡闻声赞许的点了点头,梁上狰狞的笑意即闪而逝。
翠绿绵延的山道之间,荀崧与从人十余骑正自纵马疾驰,忽见对面数骑飞奔而来。
“来者何人”?
随着荀崧一声高呼,来人急勒坐骑,在马上抱拳言道“荀大人勿怪,小人等军情在身,不便下马见礼”。
荀崧闻听此语,心中一动,他连忙急声问道“到底是何事竟至如此急迫”?
面对荀崧不合规矩的询问,领头之人稍作沉吟,然后恭声言道“大人恕罪,事关军机,不便相告”。
看到对方态度如此坚决,荀崧脸上笑容一展,随后大声嘉许道“好,很好,事关军机,本该如此”。
“让行”。
在荀崧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下,跟随在他身后的从人立刻四下散开,让出一条仅容二马并行的狭长山路。
“多谢大人体谅”。
行色匆匆的数骑人马正欲穿过人墙远去,突然异变骤起,刚刚还笑脸招呼的同袍竟猝然翻脸,各持利刃近前扑杀,眨眼之间,数条冤魂便随风消散。
荀崧接过从人递过来的军情战报,展开之后只见上面仅有寥寥数语。
“万安山突现敌踪数万,颍阳已失,阳城危急,速援”。
看罢之后,荀崧慨然叹道“鲁元道明察秋毫,真乃异人也”。
草草处理过尸首之后,荀崧等人再次起程,一路之上竟截获求援战报不下十余。
这日午后,阳城城郭已然遥遥在望,荀崧下令从人缓行并差人前往打探,再行进止,不料正自分派之时,忽听身后马蹄如雨,只见数十精骑满面含怒带煞而来,荀崧见状心中大骇,急忙催促众人向阳城方向逃遁。
正值此紧要关头,迎面突现百余骑风驰电掣合围而至,荀崧远远瞥见迎空招展的飞虎大旗,如蒙大赦,他一边纵马狂奔,一边高声求救。
“颍川荀崧弃暗来投,将军救我”。
人马交错,自有十余骑将荀崧等人围在正中,余者各自回手从背后抽出精钢短枪,随着马背起伏,近百支短枪组成的罗网电射而去,始终咬在荀崧等人身后的追兵猝不及防,尽皆翻身落马,侥幸未死者束手就擒。
在互通姓名之后,荀崧方知救他脱险者乃是平北将军刘琨帐下牙门将令狐盛。
“令狐将军,大恩不言谢,他日荀崧必有厚报”。
面对荀崧诚恳的目光,令狐盛微微一笑,摆手说道“荀先生要谢就谢平北将军吧,若非将军临行前指派我等严密监视山口要地,我等也不会及时出手相救”。
荀崧闻言大吃一惊,连忙追问道“难道平北将军此刻不在阳城”?
听到他疑惑的声音,令狐盛并未答话,只是示意身后的兄弟留在原地继续监视,他则引领十余骑护着荀崧等人赶往阳城。
荀崧见令狐盛不愿多言,稍一转念也就明白了自身处境,身为降将又是初来乍到,难怪对方会怀有戒心。
念及至此,荀崧也就不再多言,只是于沿途之上暗暗留心往来百姓的言谈举止,随着观察的深入,他发现城中百姓对于平北将军的到来并无反感,对于身边这些周身煞气的兵将也无太多惧意,由此可见,刘琨所部士卒军纪严明,深得百姓信赖。
大约盏茶之后,高墙壁垒的阳城县已到眼前,心绪万千的荀崧尚在凝眉沉思,忽听身边从人一阵惊呼,荀崧闻声抬头,登时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吓得魂飞天外,只见巍峨耸立的城楼上一排排血污满面的人头不下千余,令人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