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午后,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父皇身边最亲近的公公,已到花甲之年。他两鬓斑白,一直照顾幼时的父皇直到现在。
公公传的是父皇的旨意,大意就是说我在宫外太久,不符合一个皇室子弟的规矩,要我即日回宫。
景王帮着我说话:“公公知道,这三天时间什么规矩也学不好。皇兄想让桐丫头把宫中的规矩学会,本王却什么忙也没有帮上,岂不是个笑话了?”
公公和蔼笑问:“那依景王之见,是要奴家在圣上面前,替公主美言两句?”
“这事有劳公公了。”
后来的话,我什么也没听清。艳影悄咪咪地躲在我身后,像幽魂似的,不发出一点声音,一下子就把我拽到了后院去。
我吓得捂住口鼻,愤愤道:“艳影!”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们和王爷住了这么多时日,娘娘不知道在宫中受了哪些苦,昨天一整晚我都在想怎么把娘娘救出来,可我这个榆木脑袋没什么主意……公主,由你出面求求王爷……好不好?”
艳影那一对渴望的眼神,并不比幽魂死鬼好到哪里去,对上她的眼睛,我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其实我真的要感谢艳影,这么多年是她在精心照料母妃,我远远不及艳影的付出。
听说早在我出生之前,母妃和父皇出游的时候遇到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夫人弹得一手好琴,清冷淡漠,而那户人家的老爷温润如玉,字体苍劲有力。突有一日晚上来了一帮刺客,那户人家的老爷为了保护父皇被杀害,夫人不堪忍受夫君离去,自尽了。他们留下来的女儿名叫黛央,母妃帮她改名叫艳影。
所以艳影不止一次骄傲地道:“圣上出了名的严厉苛刻,但是不管我犯了什么错,绝对会饶我一命,我的爹娘是烈士,圣上恩准将他们葬在陵园了!”
午后在屋内小憩了一会,刚醒来,就隐隐约约听到琴声。那琴音轻软飘渺,好像是漫步在无法握住的云端上,忽地就陷入其中,令人无法自拔。
魅生破门而入,一下子蹿到我面前来,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咧嘴笑道:“娘亲,你听到爹弹的琴了吗?是不是好听极了!”
我面无表情,但嘴角抽搐:“是啊,子貅公子的琴技真是出神入化,但他不是你爹!而我,也不是你娘亲!”
魅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问我:“你有夫君吗?”
我回答:“没有。”
“那我做你夫君好不好?”魅生摆出一副小媳妇儿的样,他的模样本就如玉,真有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
想也不用想,我坚定地答道:“不可。”
说罢,我当他是在犯病,那琴声还没有停。我对着镜子梳妆了一把,简单地施了粉黛出门去了。
自从子貅钻入琴师的身体里,他就自然而然地成了王府的琴师。这几日琴音从王府飘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景王府里住着一位琴技高超的琴师。
景王得知宫里来人,自然要让子貅为公公弹奏一曲,我站在门边往里面探了半个身子,珠花和丝帘之间,子貅的身影修长,他的一袭白衣和红色的珠花,好像所谓的仙境。
“公主!”公公发现了我,站起来行礼,“公主最近可是喜事连连,快随奴家回宫去吧!”
“公公请起……什么喜事?”
“这一则,圣上已经封公主为桐安县县主,加官进爵,配置了一百名侍女,两百名侍卫,更有黄金万两。这二则,圣上把公主许配给了邻国皇族子弟。这立业成家,可不就是好事连连嘛!”
“桐安县在边疆,我岂不是要到边疆去?许配给邻国皇族子弟,就是联姻,我不过是从皇宫搬到了另一个皇宫……真是好事!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公主出宫前。”
“真是极好的一个决定呢!”我咬牙瞪着景王,他肯定知道这一切,什么学习宫廷礼仪,什么赏灯会,全是虚头八脑的谎言,他没打算告诉我。
哎,其实不告诉我也没什么,仔细回想一下,他曾说过要给我想要的自由,但是相比之下,我的自由是他给的吗?何况,我哪里是获得了自由,去边疆提着脑袋过活,到头来还要被嫁到另一个国家,被囚禁在另一个牢笼里。
如果这时出现一个比我还悲惨的人,那我真是要对他五体投地了!
愤愤地回了屋子后,景王随着我走了进来,第一句话是:“冷吗?屋子里的炉不烧了,我让他们添些柴火。”
“景王殿下费心了,我贱命一条,不必如此奢侈。”
“胡说什么!不要说这种气话了,你不会嫁到邻国去的,我再去和皇兄再商量商量。”
“嫁不嫁不重要,反正有吃有喝,我不愁。”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姓景的,早知道你是这样子的人,我还不如去和文锦拼个你死我活!”我扑到床上,用棉被把自己盖起来。闻见淡淡的棉絮香,我愣了一愣。
景王是唯一一个用皇姓做名号的王爷,姓景,名岚。连个称谓都如此气派,可想而知他的位置,应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正为刚才的冲动懊悔不已,正盘算着如何服软时,突然感觉到景王轻轻地拍了拍棉被,温声说:“桐丫头,我知道你有些小性子,在这种时候难免不会生气。我瞒着你,是想让你无忧无虑的玩几天,若是你不开心了,对不起。”
第二天,我“光荣”地踏上了回宫之路。左边是艳影,右边是打扮成婢女模样的魅生。
若是就这样回宫,就等于是服从了自己的命运,我打从心底不服气。上马车时顿了一顿,转身一看,一个抱着琴的男人站在高楼之上,对着我微微一笑。
高楼悬挂着的铃铛,和马蹄声融为了一体,马车走远后,我探出脑袋对魅生道:“你爹还在看着我们吗?”
谁知魅生白了我一眼,奇怪地道:“我爹?他早和阎王喝酒去了,怎么会看着我们!”说完继续走自己的路。
“桐姑娘,后会有期。”我记得子貅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抱着琴转身离去了。
我突然产生了小小的期待,不知道我们会怎样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