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生!曲生!”耳边是云樗焦急的呼声。
不知何时,长鱼酒感到体内竟出现了另一股力量,仿佛甘洌的清泉润泽心灵,如春风化雨般温柔,如鱼儿般活泼生机。他思忖着大概是云樗在为他灌输真气吧。
两股力量形成对阵,水与火,清冽与炎热,清明与蛊惑,两股气缠斗在一起,互相纠缠、撕咬,相持间不断爆发出阵阵能量波动。
气海正在剧烈翻涌,霎时间,长鱼酒一口血喷了出来。倘若那两股力量外化,足以毁天灭地,令星月下沉,山峦崩摧,而他的体内此时此刻正在忍受这般痛苦的折磨。
“曲生!你怎么样了?”
渐渐地,眼前的景象由模糊渐渐转为清朗。长鱼酒蓦地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云樗一脸焦急地蹲在他边上,正满头大汗地望着他,仿佛是自己在承受那些苦难。
不远处,韩落瑛双手抱臂,歪着头,满脸看好戏的样子戏谑地望着他,看起来兴致盎然。
“我没事。”他虚弱地应着,抬手揩去嘴角的血迹,“来不及了,不能让更多的人白白死去了,我要阻止她。”
他将刀尖顶在地上,努力支撑起自己虚弱的身躯。
“你还好吗,俱酒?”韩落瑛揶揄道,“你都成这样了,确定……还要跟我打吗?”
长鱼酒咬了咬牙,刀柄一旋,脚下猛地发力,以闪电之速袭向韩落瑛,对着她的颈部就是一个横劈。
韩落瑛不慌不忙地向后闪去,同时素手一画,在虚空中画出一柄长剑。
“无形之剑!这就是心胜剑本体么……”云樗失神地喃喃道,“心之剑,由心而铸,心力不竭,心剑不灭。”
韩落瑛执起长剑,轻巧一挥,轻松格开雨祭的进攻,旋即微俯下身子,身体灵巧地侧身闪过,从雨祭攻势的空隙间悄然滑过,剑尖直指长鱼酒的心窝。
“曲生小心!”
长鱼酒瞬时收了刀,将雪亮的刀刃横挡在胸前。
“叮!”
剑尖刺在刀身上,顺势朝一旁滑去,划起一连串火星。
长鱼酒趁势一记剪腿扫过,韩落瑛陡然跃起,避过他的攻势。长鱼酒又一拳反手挥出,韩落瑛凌空一闪,随即足踏虚空,于半空中漂亮地翻了个身,足尖在他的刀背上一点,借着反冲力向他掠来。
剑光闪烁,森然利剑在眼前无限放大。
好快的速度!
长鱼酒挥起雨祭,以闪电之速劈出连绵不绝的风刃,力度之大,攻势之凌厉,招招致命。
韩落瑛灵巧地扭着腰枝,左闪右避,竟将那一连串攻势全盘避了过去,几个瞬息间已然来到了他眼前。
“嗖!”
锋利的剑尖近在咫尺,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剑上炎热灼人的气息,那股气息铺天盖地,如惊涛骇浪般源源不断涌入他体内,与另一股力量作着抗争。
五脏六腑又开始剧烈燃烧起来。好难受!难受到了极点!忍无可忍!
可在这紧要关头根本容不得他有丝毫迟疑,长鱼酒咬紧牙关,顺势向后倒去,剑锋贴着他的脸颊快速划过,砍去他一缕碎发。
这一倒,身后没有依托之物,长鱼酒失了平衡重心,摇摇晃晃欲往下坠。
“糟了!”说时迟那时快,云樗以闪电之速甩出两条葛蔓,将长鱼酒紧紧缠住,借着势头向上一甩,将其甩回城墙之上。
“曲生,你没事吧?”云樗跑过去,扶住长鱼酒。
长鱼酒摇了摇头,神色极其痛苦。他紧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已消耗了极大的体力。
韩落瑛轻轻一挥手,心胜剑便敛了形体,消失在了茫茫天地间。
“你的心乱了。”她偏过头,对长鱼酒笑道,“因为你的刀法乱了。一把刀,若其进攻失了原有的套路与章法,也就不再是一把能够杀人的刀了。”
“你,快停下!”长鱼酒拿刀指着她,语气冰冷。
“哼!想让我停下?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长鱼酒挣扎着从城楼上站起身来,冷冷一笑,拭去嘴角的血迹。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也。为了义这一字,哪怕付出我的性命,哪怕与你同归于尽,我也要阻止你继续涂炭生灵!”他艰难地提起刀,冲向韩落瑛。
女子冷哼一声,侧身轻巧地闪过他的攻击。
“舍生取义?恐怕你只是随口说说,你的心却不那么愿意呢,俱酒。”
“俱酒,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埋怨你,或是看不起你,我……是我不对,你杀了我吧,这样,我会痛快些……”
这一刻,长鱼酒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话语,仿佛隔世之音,又仿佛梦中呓语,穿越遥远的时空不断折磨他的心智。
“哼!我岂会让你这贱人痛快?你不会死,我会让你好好或活着,亲眼看我如何登上至尊之位,力挽狂澜,逆转全局。或许,到那时你再死也不迟。”
“你——”
泪水顺着韩妃的脸庞划过,她伏倒在国君俱酒的脚下,无力地哭泣。
“俱酒,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向你赔罪,让我为你做牛做马……做什么都行!我只求你千万不要恨我……”
天阴阴,鬼夜啼,风卷云涌,黯兮惨悴,风悲日曛。群山黯然无语,仿佛在为死去的士兵默哀。战场上到处都是断肢残臂,横七竖八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这就是战争,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你的名字没有意义。
“将军有令,全军撤退!”
“当当当!”
战场上锣声震天,魏军有如潮水般疾速撤退,秦军紧追不放,战况一时陷入僵局。
“启禀将军,末将已经安排什伍连排以后的部队和补给部队撤退了,只是那些打头阵的……”孤之过迟疑着,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总共撤退了多少人?”吴起神色冷峻,语气冰冷。
“回将军,大概两万人马左右吧……”
“知道了,安顿好他们。”吴起不由分说调转马头,向着战况最激烈的前线飞奔而去。
“将军!你要做什么?”孤之过惊声大喊道,“将军,快回来,那里危险!”
他心知肚明,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吴起及时赶到前线也救不了那些士兵,而自己却很可能因此被秦军缠住,不得脱身。须知若无前线部队作掩护,后方部队与补给部队根本不可能获得安全撤离的时间。虽然他们抵挡不了多久,但……毕竟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保一条是一条……
前方不断有秦兵向这边涌来,孤之过来不及细细思量,立马拔剑迎敌,为部队的撤退争取时间。
心胜剑阵仍在继续。
战况激烈的前线,一名魏兵大声惨叫着,长矛“哐当”一声掉落,重重地倒在地上。他抬起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左手捂着心口,眼看周身步步逼近的秦兵。
那将是他这一生中见到的最后一个景象了吧。
真遗憾,不是妻子温柔如水的面容,不是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而是虎狼秦军贪婪而狰狞的面目,真遗憾……
心已然痛到无法自已,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涌、燃烧、沸腾,将他的五脏六腑烧成一团模糊的血肉,以至于当矛尖贯穿胸膛的那一刻,他已感觉不到疼痛。
视线里只剩下猩红的鲜血。他无力地倒下,如同一条死狗,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僵硬爬上了他的四肢。
他的尸体被秦兵踢到一旁,生怕绊倒了谁。
吴起紧勒着缰绳,神色悲凉。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士兵遭人屠戮,而他作为主将,却保护不了他们,无可奈何,什么都做不了。
长剑在风中发出悲鸣,他冷冷一挥手,“咔擦”一下,砍掉对方御戎的脑袋。
尸体倒下,被他狠狠地踩在脚下,“咔嚓咔嚓”,踩得头骨碎裂、脑浆迸裂。细长的剑柄被捏得“咯咯”作响,狂沙间,一人一骑,格外突兀,格外孤独。
“你们会被铭记的。”吴起嘴唇翕动着,对牺牲的士兵念出他最后的祝福,“一路走好。”
霎时间,他陡然从马背上跃起,神色冷厉,天地变色,沾满鲜血的宝剑在一瞬间泛出璀璨的光彩,其间蕴含的惊天力量,让人不敢逼视。
“习坎入坎,樽酒簋贰。来之坎坎,去之坎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