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皓月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爧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梨园弟子散如烟，女乐馀姿映寒日。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萧瑟。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飘渺的琴声空灵传响，那股绵绵不断的哀伤之意如同大海泛舟一般将所有人都轻易吞没，无念无识，仿佛天地之间一时就只剩下这低婉哀伤的琴声，就连柳一都有些恍惚，片刻之后却突然醒悟——心神攻击！所谓心神攻击，就是对周围敌人的精神力从内而外开始破坏，若是运用得当，则比之实体攻击还要更具威胁，苏小小本身并不具备特殊之处，玄妙之处必是在那柄断肠琴了。真是天工造化！柳一暗叹一声，头脑恢复清明，回望诸人，无一不是眼神呆滞，行将就木，唯独帘后坐着的那个中年人似乎毫无所觉，仍一杯一杯的自斟自饮。柳一不由心中大奇，但现在还不是顾虑的时候，身后的念臻眼神迷离仿佛已是不知身在何处，凭借她只是金丹期的修为都不能保持一丝神识，更别说屏风后离琴最近的苏小小了，苏小小神智已失，如同吊线木偶一般，唯独双手还兀自弹个不停。好个断肠琴，仅是一个普通人使用都有如此实力，若是换做琴帝李知音，只怕即使自己已经达至渡劫，也无完胜的把握。“反诸法相。照梦皆空。”沉醉在琴音之中的诸人忽然感觉耳中如同雷鸣炸响，那股琴声一时被化的干干净净，帘后的苏小小也是轻叱一声跌坐在地，琴声瞬时而断，情儿慌忙间琴盖合上，那股摄人心魄的悲戚之意方才减少，刚才一声轻喝，已是用上了大悲明王咒，用来帮助诸人收敛心神，否则这一曲听完，这些秀才公子非在床上躺上数月不可。周围人对柳一也是投来诧异的眼神——修真者！就连苏小小都有些震惊，从情儿那里知道他就是今朝权倾天下的中散大夫柳一，却不知道这个柳一自身还有些修为。但是柳一却毫不在意，他显然是心不在此，他还在出神的望着那柄琴，李知音的断肠琴，为何会在这种地方出现？龙潭知音，除非……不知不觉中，自己就似乎已经成为事件的中心点，从白云山到现在的大宛京都，一切能够主宰天下命运的人物都随自己而来，这难道就是那个赵三金所说的天命之相？四大公子之中的李知音和白羽他都是见过的。仅剩神秘的沈重阳和那个传说中的明月，若是四大公子齐聚，这天下便会有一个新的格局，棋圣重阳，我期待与你一见。这一愣，柳一的思绪却是跑出老远，苏小小却是起身，虔敬道：“多谢柳先生搭救。”柳一这才回过神来，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分内之事，举手之劳。”话虽这样说，却是再也耐不住性子，起身就要离开。苏小小一惊：“莫不是先前怠慢了先生，招呼不周，小小知错了。”柳一爽朗一笑：“小小姑娘言重了，在下平生散漫惯了，待不长久，这一别也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何必挂怀呢？”不由分说，竟是径自下楼了。苏小小不由一阵失落，向剩余众人道：“小小今天累了，诸位也请回吧。怠慢之处还请恕罪。”诸人看苏小小已经没有待客的意思，说道一番，也都散去了。见众人离开，苏小小不由松了口气，眼神中多了一分落寞，望向那个浅斟慢酌的身影，开口道：“父亲心中可是有数了？”帘后那人哈哈一笑，说不出的狂傲：“什么南江俊杰，不过如此，唯独够看的只有那个中散大夫柳一，你以为呢？”苏小小沉吟片刻，说出了四个字：“人中之龙。”“若是我的宝贝女儿喜欢，那就真让他成为这人中之龙又有何不可？”苏小小俏脸一红：“女儿一切权由父亲决断。”但眼神之中还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呵，我有数了，小小还是尽快把这琴还与李先生吧，想来他的酒也该醒了。”与此同时，柳一和念臻二人一路南行，已是到了城南。曲江江畔，华灯初上。宁安城内不论贫富老幼几乎都聚集在了这里。望江楼三个大字印上匾额。这里就是今晚花魁大赛的决胜之地了。万人空巷，尽管宁安主城确实繁华，但数万人的规模还是略显拥挤，平时还绝宽阔的街道立时变得狭促起来。相对于街上的拥挤，望江楼四周的酒店却反而冷清得很。若是仔细看，就可以看到每家酒店门口都多了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守卫，想进门，可以，先交五百两。，但即使进了门也是无济于事的，在一楼大厅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上二楼，一千两，而最上的三楼则可以将整个花魁大赛都尽收眼底，价钱自然也更贵，两千两。这样高的价钱，自然让大多数人都望而止步，能够上的楼内的的自然都是名流公子，身份必然不低。柳一生性散漫，虽然化作男子，但实际上还是沧海明月这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最讨厌这种拥挤的环境，若不是心有顾忌，恐怕早就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了。念臻跟了沧月这么久，自然也明白主子在想什么，几张银票甩出去，上得三楼，才算是宽松了下来。柳一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大多数人都在二楼，三楼上倒是冷清许多，算上念臻也不过四人之数，窗户三张，倒也刚好够用。另外两人，一个坐在东窗角，一个坐在西窗角，最好的中窗却是空了出来，东窗的那人一身黑衣，怀中却是抱着一柄古朴长剑，神色漠然，面前摆着的酒菜也从未动过，见柳一上来，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合上双目，似乎就算现在天崩，也与他无关。而另一边的则是一个白衣秀才，笑意吟吟，一脸和气生财的样子，不时地看向念臻几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柳一权当没有看到，打开店家送上的饭食，一主一仆倒也欢畅，距离花魁大赛还有一个时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同时还伴着一阵猖狂的笑声。几个华衣男子先后走了上来，扫了柳一几人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不过跟在后面的还有两人，一个女子，一袭白衣，恍若仙子，只是那眼神却拒人千里之外一般冰冷，背后背的一柄长剑更是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即使被她的美丽所慑，也不敢随意轻薄。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年纪约在三十上下，面相不俗，也是找了个角落随意坐了下来，并不开口，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不过这个人，柳一却是认得——傀儡师，杜颜白！不过杜颜白却并不认识柳一，这也难怪，上一次与他交手使用了沧海明月的本来面目，现在变作柳一他自然是不认得的。数月未见，杜颜白却是苍老了许多，看他修为大损，必是又遇到什么磨难，而他身边的那个女子，自然就是他最得意的傀儡寂雪了，的确如同真人一般真假难辨，若不是事先见过一次怕就是柳一都看不出来。除了刚才那几个华服男子之外其他人俱是安静下来，其中明显以那黄衣男子为首，但见他哈哈一笑，却是从背上取下一段长琴，道：“此琴名曰：玉玲珑，是从黑市上淘来的，颇多不易，但也值得。”诸人循声看去，只见那玉玲珑琴身通体莹白如玉，就连琴弦似乎都是玉石一般，叫人啧啧称奇，顿时奉承声响成一片。“这玉琴落入小四大公子黄裳之手，也算是实至名归。”“那还有假，能得黄裳公子之手，是这玉琴的福气。”“有此琴在，即使那四大公子之中的龙潭知音又何足惧哉？”“四大公子早就是一个笑话了，那李知音说什么没有知音，封琴不敢再弹。沈重阳也是胆小之辈，不知藏到哪里，鸟公子白羽贪图享乐整日逍遥，难成大器。那明月公子更是可笑，一个女人而已，若说倾国，今日花魁不比她差上多少。”这几个人一席话却是将四大公子贬了个一文不值，就连柳一都不由面有愠色，也把来人的身份知道了。这黄裳自然就是小四大公子之中的小知音黄裳了。四大公子沉寂已久，便又举出了这小四大公子。小知音黄裳，小逍遥李鹤，小棋圣重九，小倾城绝雁。不过四大公子早已是传说级的存在，所谓八大传说，这四人就占了一半。自然不是这小四大公子可以比拟的。“鼠辈横行，安之天下之大，可笑可叹。”还不等柳一开口，杜颜白已经冷笑一声，他和李知音本就有些交情，听到别人诋毁自然不会不理。几人闻言面皆变色，指着杜颜白喝道：“你是什么人，居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杜颜白哈哈一笑，不好意思道：“对不住的很，杜某眼大，你们这些个‘小’四大公子我实在放不到眼里。”杜颜白故意把这个“小”字咬得很重，讽的几人脸上青红不定。“看先生言语不俗，那还请先生指点了。”黄裳笑了笑，双手抚上琴弦，轻轻拨动，一时琴音四起犹如高山流水，那琴声在室内来回震荡，竟是袅袅不绝。“七弦江音。”杜颜白怔了怔，仅是随意拨动琴弦就可以弹出七弦江音，使琴声犹如江河流泻滚滚不失，这个世上能有这种琴技的人，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看来的确有些门道，不过这种水平也想比拟四大公子，真是可笑。”杜颜白冷笑一声，不再言语。那几人反而大呼小叫，讥讽之词不断。杜颜白看向柳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些熟悉，那种不同寻常的气质不失随便哪个人都能有的。当下冲着黄裳几人笑道：“若是要比琴艺，我比不过你，你们可以去找坐在中窗的那个先生，如果赢得了他，我就承认你们这小四大公子的确可以和四大公子比上一比。”柳一疑惑的看了杜颜白一眼，见他却笑呵呵的看着自己，不由惊奇，黄裳几人已经围了上来：“先生也懂弹琴？”表情倨傲得很把玉玲珑往柳一桌上一放：“那就请了。”“大胆！”一旁的念臻4站了起来，神色俱厉，却更显娇小，惹人怜爱。黄裳呵呵一笑，看了念臻几眼，道：“若是先生赢了我就将这玉玲珑送与先生，若是在下赢了，不要别的，就要你这贴身丫鬟如何？”柳一一直看着窗外，恍若未闻，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放下酒杯，淡淡道：“那就多谢先生赐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