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空气,如往常一样沉闷。能看见的,除了雾还是雾。那些雾是浑浊的,许多有毒的尘埃悬浮在其中——科学家和各种仪器测得的数据都是这么说。正在等待搬运工将货物装上车厢的司机杨士凡无聊地站在车库的窗边,望着外面出神;直到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黑影从视野的一角窜向更远方去,他才动了动身体,将脸几乎贴到那厚厚的玻璃窗上。
[那是…?]
“喂!小杨!”
随着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杨士凡转过头去,见是其中一个搬运货物的工人。他们已经将所有物品都码得整整齐齐,关上车门,就等他来把车开走了。
“辛苦了辛苦了。”他故作老练地朝他们点头道,一边走向货车驾驶室。
这辆货车拥有加厚的外壳和防弹玻璃,车顶上还有一架自动防御机枪。将要与他一同上车的还有一位蓄着薄薄小胡子的高个男人,他身着军队制式的服装,手里端着一挺磁轨步枪。没错,在隔离区之间运输货物是一件很危险的活儿——自大剧变事件之后,人类就纷纷龟缩到一个个有着厚厚墙壁的隔离区里,外界的变化,已经不是人类能清楚掌握的了。更别说过去还发生过数起货车被袭人员失踪的先例,这点防备是必须有的。
“你好,我是杨士凡。”他笑着向同伴伸出手。
“……何朗。”
一切都准备就绪,车外的管理员在管理面板输入系统密码后一巴掌拍下了开闸的按钮。顿时嗡嗡声响起,可以清晰地听见厚厚墙壁里机关转动的声音。随着墙体底部的泄压口冒出缕缕白汽,货车正前方的闸门便从中间一分为二上下各自收起,与此同时,还能看见更远处的闸门也在缓缓活动打开着。
整个隔离区由五道墙体与外界隔开,除了最内层所保护的核心区域和最外层所阻挡的可怕外界,它们之间还有三道墙作为次保护设施。杨士凡驾驶着货车离开白净整洁的仓库区进入漆黑但有着无数小照明灯指引的隔离带,不自觉地唏嘘了一声:无论走过多少次,这感觉都很奇妙……就像身在两个不同世界之间的狭缝中,有无尽的遐想擦身而过。
“第一次?”旁边的何朗听到他发出的怪声,漫不经心地问。
“呃……不是。准确地说是第三次,嗯,第三次。”微弱的蓝绿色灯光一浪一浪地在车体上滑动,杨士凡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见他一动不动地,并不在意自己的回话;这可让他感到有点尴尬了,于是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并期待他的反应。“上周,呃……我去了眉山隔离区。回来休息了两天,这就又出发了。”
旁边的护卫听他说完,淡淡地吐出一句:“那这是第二次啊。”
“呃——是第三次,我从眉山回来是第二次。”
“一个来回才算一次。”
两人短暂地面面相觑一番,若非此时正在开车,杨士凡还真有可能在这个小事情上和护卫辩论个三百回合。“……好吧,好吧。”他投降了,“我就是个才入行的新人。这一路上,拜托您了呐。”
何朗抚着手中的步枪,挺直脊背坐正。“放心吧。”他颇有自信地说。
点缀着微光的黑暗,在机器运转的喧嚣声中迎来了一缕暗淡的光。最外层的防御门开启了,浅蓝色的雾霭向门里试探性地蔓延,冷空气的触摸却已经让车窗边缘结了一层薄霜。
雾中的可见度很低,货车在净是砂砾和建筑碎块的地面上前行,轮下不断发出磕啷磕啷的声音;缓慢的速度和半智能的驾驶系统使他可以轻松地回避路上大多数无法碾过的障碍,只要照着路线指示器所指的大方向前行就好。双手放空只用脚控制车的杨士凡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往旁边望去,见那护卫微眯着眼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没睡。
但就在他这一瞥还没回过头来时,从车顶传来了一段连续的、不寻常的震动,节奏快而固定,是防御机枪在射击——登时杨士凡的心脏就突突地跟着快跳起来,还伸手去摇身边的护卫;而何朗已经持枪上膛,警觉地盯着车外。
雾中有若干黑影窜过,吱吱呜呜的悲鸣和机枪子弹的哒哒声此起彼伏……而后又是咚、咚、咚的闷声,它们一个接一个地跳上车顶,杨士凡光是听着它们在上面攻击机枪和跑来跑去的响动就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此前虽然有所耳闻,但他自身还从未与这些生物遭遇过;直到有一只从正前方的挡风玻璃上滑下,那血红的眼睛、明黄色的大牙和参差不齐的锐爪出现在眼前,杨士凡才彻底无法忍耐了:“老鼠、老鼠!超大老鼠啊啊啊啊!!!喂,你…不是,这位兵哥哥!!——就没有什么方法把它们赶跑吗!!!”他尖声大叫着,表情夸张,一脚油门直接到底,双手用力抓着方向盘,全然忘记了系统还没有调回手动模式,货车依然在半智能的控制下缓慢前行。
“……冷静点。”何朗白他一眼,“只要你别自己作死开门逃跑什么的,它们就进不来。”
“呃、啊……”
杨士凡自觉尴尬无比,默默地将操作系统调回手动。怒吼的货车很快甩掉了车顶的老鼠们冲出雾区,但还不等他放下心来,突然之间又是“砰!!!”地一声闷响,车的一侧像被什么推了一把似的使它往另一边倾斜而后侧翻过去,刺耳的摩擦声撕破空气,直到撞在一座建筑残骸组成的小山边才终于停了下来。
烟尘弥漫。
藏身在废墟阴影中的人冲了出来,他们个个用布条蒙着口鼻,身裹破烂得看不出原色的衣服,手里拿着枪、砍刀或者撬棍;他们互相招呼着,纷纷朝翻倒的货车跑去。
先前被老鼠攻击过的防御机枪如今已经失去了攻击性,任凭探测器不停地发出警告,它也不能再发挥有效的功用。车中的何朗被安全带吊在他的位置上,没什么大碍,而杨士凡已躺在血泊之中:废墟中有两根钢筋从车门戳进了车里,其中一根穿透了他的身躯,看样子是没救了。
接连的几次近距离集中射击之后,匪徒们攻破了车门,试图将何朗从中抓出来。何朗大叫着,疯狂扫射,密集的枪火暂时吓退了匪徒,但很快就打光了子弹的他也根本没有时间再换弹夹了——
废墟的尘埃缭绕,萦萦渺渺。钢筋水泥的坟墓,盖住了最悲哀的呼喊,掩藏了最鲜艳的色彩。黑云滚滚的天际,有雷声在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