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扇一直保持着戒备姿势,却并没有感受到来自墙角黑影的威胁。
“你,是天仙吗?”
“唉……”黑影艰难地发出喘息声。
陆小扇蹲下身,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一看,惊道:“昔朝?!”
眼前这个黑影,正是奄奄一息的昔朝。裹在一身又脏又破的黑袍里面,破烂的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千妖百媚的脸上血迹斑斑。
“昔朝,你怎么样?”
昔朝艰难地睁开眼睛,一双曾经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黯淡无光。他沙哑着嗓子道:“陆小扇?”
“嗯,你先别说话。”陆小扇挨着昔朝坐下,拉起他的手给他把脉。
昔朝挣扎了一下,陆小扇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没让他挣脱掉,同时迅速给他把了脉,发觉他伤势倒不重,但心气极弱,通常失去了求生意志的病患才有这样的脉象。
陆小扇摸了摸腰间,发现储物腰带还在。在腰带里翻找一通,发觉里面还颇有些可以利用的东西。最让人惊喜地莫过于以前在九重天时常用的随身小药囊,还装着不少自己亲手炼制的丹药。
陆小扇赶紧取出药囊,借着黯淡的光线和药物气味清点了几颗丹药捏碎,又从腰带中取出一瓶在乐音界买的饮料,凑到昔朝嘴边。
昔朝扭开头,吃力地说:“离我远点。”
“这牢房拢共这么大,我没法离你远。”
“那就别管我。”
“你是夜星的兄弟,我必须管。”
“哼,将死之人还有闲心管别人。”
“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陆小扇说着,忽然伸手捏住昔朝的下颌,把丹药拍进他嘴里,又给他灌了口饮料,在他肚子上轻轻给了一拳,昔朝咕嘟一下把药给吞了下去。
“抱歉,本不该用这种粗暴的方式。”陆小扇盯着昔朝侧过去的脸:“你听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也会在这里,但只要我见着了你,便要将你平安带回玄都。”
昔朝没有说话,半晌,闭上眼睛,带着无尽的凄凉道:“我累了。”
陆小扇没有勉强昔朝继续说下去,看他被关在这里时间不短,一副心如死灰的惨样,怕是被他那神使抛弃了。
陆小扇慢慢挪回到另一边,思索着怎样带着昔朝逃出去。摸了摸手臂,幸运地发觉臂钏也在。这里面有一把在源香山集市上买的水果刀,不过现在暂时不宜取出来。
……
回凌云天的路上,夜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小扇这位先祖为何如此冷漠不近人情?”
自然天尊长叹一口气,无奈地道:“你别怪我师叔,她在战斗中数度魂飞魄散,记忆尽失。千万年来又是独自一人驻守昆仑,只得一只麒麟相伴。”
“那……您那位玄德师叔呢?”夜星小的时候,听婉秋讲过一些神魔大战的故事,得知神魔再战后,王小凡与玄德留在凡界驻守昆仑。
“数千年前,另一股侵略者再度来犯,玄德师叔与小凡师叔以及我父亲领兵抵抗。由于彼时天上地下道心衰微,抵抗力量薄弱,我方以险胜告终,伤亡惨重。玄德师叔战死,回归大道。我父玄义身受重伤,法力损失极大,一身修为几乎全失,不得不滞留凡间养伤,正是在那时认识了我母亲。”自然天尊回顾着往事。
“另一股侵略者?”
“嗯,我推测,恐怕就是现在的天魔。”自然天尊道。
“天魔,是由远古侵略者演变而来吗?”夜星问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正如你在太虚境中所了解到的,宇宙一旦形成,便会有阴阳两种对立力量存在。即便不是天魔,也会出现其它的敌对势力。”
夜星叹了口气。宇宙间,阴阳维持着动态平衡。阴逐阳生,阳逐阴生,是以世界运转,生生不息。阴阳势均力敌时,通常表现为短暂的静止与和平。而由于阴中有阳,阳中有阴,这样的平衡很快会被从内部打破,继而开始另一轮消长互动。阴阳一旦合一,世界便回归原点,时空消失,不复存在。
“小扇为何会流落凡间?”夜星又问道。
“那时小凡师叔与玄德师叔的子嗣年幼,为留下血脉,遂将其托付给师祖在凡界创立的道观,鹤鸣山隐仙观。战后师叔回昆仑养伤,伤好后下山,人间已过去数百年。小凡师叔伤心过度,身心俱疲,一时无法在茫茫人海中寻出自己的后人,最终伤心离去。后来我父玄义伤好后带着弟子们回到九重天创建太古圣境,便嘱咐我们不要放弃寻找小凡师叔流落在凡界的后人,一旦找到便尽力保护。”
夜星不由在心中叹息一声。远古的守护者们默默守护着世人,悲悯着世人,可谁又悲悯这些守护者呢?或许他们也并不需要谁的悲悯,天地循环往复,早已看淡了生死,早已没有了三界众生的小情小绪。支撑他们存在的唯一理由,是责任,是誓言。
……
关在这间狭小黑暗的牢房内,完全不知时日。既没人来探视,也没人来把他们带出去审训或者处死。陆小扇慢慢有些明白自己的作用:人质。既是人质,他们是想把凌云天的武装力量一网打尽吗?又或者还有更大的图谋?陆小扇真心希望夜星千万不要冲动地来解救自己。
或许由于陆小扇的丹药开始发挥功效,昔朝渐渐有了生机,也愿意打开心扉与陆小扇说话了。
“不是神使抛弃了我,而是我背弃了神使。”
“你知道么,当你发现从小坚信的真理不过是杜撰,当你所有的依赖都无可依托。那种幻灭,让人生无可恋。”
“我放弃了一切,于是也失去了一切……”
“我总在做着一个梦,梦中的建筑一座座坍塌……”
“我站在废墟上,天很黑,我看不清周围。低下头,脚下是万丈深渊……”
“我时常想着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我的天魂还在神使手中,即便重新化生,也将是更为痛苦黑暗的一生。我……回不去了……”
陆小扇默默听着昔朝的倾诉,从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推测出,大约是他发现了神使的什么秘密。但究竟是什么秘密,昔朝却绝口不提。陆小扇在心中作出计划:救出昔朝,并将他的天魂夺回来。
“昔朝,你跟我一起走。”
昔朝冷冷一笑,斜睨了陆小扇一眼:“就凭你?”
“是否就凭我,要让事实说话。你只需告诉我,控制你天魂的神使有何特征?怎样找到他?”
昔朝没有答话,靠在墙上望着黑暗发呆。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你愿意就这样了此残生吗?你比夜星还小,仙生漫长,你尚未看过大千世界的缤纷,便愿意就此陷入永恒的黑暗与昏沉吗?”
昔朝眼中似乎亮了一亮,转眼这光又隐没在黑暗中。
陆小扇有很长时间没与昔朝说话,只是估摸着时间给他喂药喂水,昔朝也渐渐不再抗拒,反倒有些主动配合起来。
“昔朝,你想不想听听我在凡间时候的趣事?”陆小扇见昔朝依然没答话,但也没拒绝,便顾自道:“你不说话便是默许了是吗?好,那我开始讲了……”
陆小扇开始从自己在凡间的经历讲起,讲了九重天上学、战争、凌云天入伍、逃亡、抗击天魔、远征旅行……每隔段时间讲一些,一直讲到被关进这个牢笼。昔朝终于有了点兴趣,偶尔还会插句话,或者问个问题。
“所以,昔朝你看,活着是不是很美妙?”
“大概是吧。”
“昔朝,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善?”
“……”昔朝沉默了。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自己从小便知道,然而最终却比任何人更加迷茫。
“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善恶,立场不同、时代不同,善恶好坏高下,一切也都是变化的。然而对我们而言,在这一重宇宙中,善,就是生机,就是在任何环境中努力地活下去。”陆小扇坚定地看着昔朝。
“哥哥倒也说过,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昔朝微闭着眼睛,想起了夜星。
“对,努力活着,天尚无绝人之路,人又怎能自绝于天?何况天仙。”
“可现在这般苟活,又有何意义?”昔朝无望地道。
“既然活着,断不能苟且。定要想办法让自己与所爱之人活得舒坦。坦然活过,方能死得无怨无悔。”
“哦?如何舒坦?换个大点的牢房?”昔朝嘴角牵动,露出一丝嘲讽笑意。
“不,离开牢房,驰骋于天地之间!”陆小扇字字清晰地道。
昔朝笑了:“听起来很好,能吗?”
“只要不放弃希望,办法总能想出来。”陆小扇根据昔朝前些日子描述的昱光天的情形,慢慢梳理出一些头绪。
“哦?你说的令我好奇起来。倒很想看看你如何活得舒坦。可惜,我们不知是否出得去了。”昔朝眼中的光亮了又暗。
“你相信我,我们便能出去,不但能出去,还能夺回你的天魂,回到玄都。”陆小扇跪坐在昔朝对面,直视着他的双眼道。
“相信?我还敢再相信?”昔朝自嘲地笑了笑,而后不无沧桑地道:“然而我若不相信你,又能信谁呢?”
陆小扇心中生起对昔朝深深的同情。
……
陆小扇药囊中的丹药已空,昔朝的身体状态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根据昔朝提供的有限线索,二仙商量出了一套逃跑计划。
陆小扇从储物腰带中摸了几块晶石,不断扔上去击打着上方发出一丝亮光的部分,那地方似乎是块盖板。扔碎了晶石又扔宝石,直到宝石也快被砸碎完了,终于一丝亮光处光芒大盛,紧接着听到一声暴喝:“做什么?!”一个银袍光头男将盖板掀开,朝下面吼道。
陆小扇瞅准时机,一脚蹬上墙壁,再在昔朝的肩头一点,冲天而起,手中镣铐的链子准确地套到光头男脖子上。光头男大惊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陆小扇顺势冲了上去,迅速看清了地面上的情况。这是一间类似帐篷的圆屋子,帐篷中居然只有眼前这个光头男。
陆小扇三两下便将光头男用铁链子砸晕,将手中准备好的布条塞进他的嘴里,又撕下他的袍子将他手脚捆住,取下他佩戴的弯刀。又在帐篷中搜索一圈,在一个金属箱中找到钥匙打开了镣铐。
帐篷中的陈设只有一张吊床,陆小扇用刀割断吊床的绳子,取下吊床垂到地洞中,把昔朝拉了上来,解开他的镣铐。
陆小扇将臂钏中的水果刀取出来让昔朝拿着,昔朝指着陆小扇手中的弯刀,不好意思地道:“跟你换换行不?我比较擅长这个。”
陆小扇点点头,将弯刀递给昔朝,又将绳索缠在腰间,手执水果刀,带着昔朝摸出帐篷。
刚踏出帐篷门,迎面来了两个拿着弯刀的银袍男。陆小扇抢过昔朝手中的弯刀,一手掷出水果刀,一手掷出弯刀,两个银袍男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便齐刷刷地倒地。
陆小扇将他们手中的弯刀取下还给昔朝:“要几把?”
“一把。”昔朝没想到不到这才没几年时间,陆小扇竟已如此利索。
看着昔朝难以置信的表情,陆小扇低声道:“走,直接找你家神使。”
昔朝嘴角微微牵动:“不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