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建心在相亲的战线上奋战了很长一段时间,战线越拉越长却屡战屡败。幸好在这方面她的心态相当好,既不着急也不怨天尤人。尽管年龄不小了,但她既不觉得自己是盘没人要的、等着要减价处理的剩菜,也不在乎一次次地被人拒绝。在这件事情上她的想法是:只要不断的坚持不懈的努力,丈夫总有一天能找到的。当下她的心态是:一切跟金钱跟利益关系不大的事情,她都不是太在意,可以忽略不计。
她从没有仔细思量过她为什么会这样。从前的她不这样,从前的她对未来、对人生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她爱读书、爱思考、爱文学、爱一切美好的事物。她曾经是个感情细腻的女孩,一部好电影、一本感人的小说、甚至是一首动人的歌曲都能让她感动落泪。高中时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和冬妮娅的曲折恋情让她几度落泪,姑姑们还常常取笑她的多情。受小叔叔康民的影响她还爱听苏联歌曲,她最爱的歌曲是《喀秋莎》。“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那俊俏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每当收音机里响起那柔美曼妙的歌声,建心就会跟着叔叔一起翩翩起舞。后来到底是什么彻头彻尾地改变了她?到底是多年的插队生活改变了她还是公交公司的环境影响了她,她不曾去想过,就目前来说她也无暇顾及。
目前她最在意的事情是小表弟陈全的存在,很明显陈全的到来似乎影响了她的地位。以前每天下班回家爷爷总会跟她聊聊工作的情况,或者关心一下她的个人问题;施红红每天早上去买菜时都会问她喜欢吃什么菜。晚上给爷爷洗脚的时光是祖孙俩相聚的好时光,一边絮絮叨叨地聊着家常一边把热水一点点地添入脚盆中,随着盆里的水位越来越高,一直高到爷爷的小腿肚子处,要聊的话题也差不多聊完了。
陈全来了以后打乱了以前所有的生活规律,爷爷和施红红忙着照顾他。早上施红红一大早起来为他准备早餐,然后看着他吃完,爷爷去公园晨练时顺道送他去学校。放学回家爷爷还常常辅导陈全做功课,晚上的时间基本都交给了陈全。本来爷爷每天坚持的泡脚养生也就此结束,更是很少跟建心聊天了。建心开始越来越反感小陈全,尤其是看到爷爷疼爱地抚摸陈全的小脑袋或者看到陈全跟爷爷撒娇耍赖的模样,她都恨的牙痒痒。如今建心的细腻表现在她惊人的观察力上,无论是爷爷给陈全买了什么衣物、玩具,或是施红红给陈全买了什么点心、糖果,都逃不过建心的法眼。大到一件大衣、一把玩具冲锋枪,小到一个生煎包、一块巧克力,都能引起建心的心潮起伏。
那天下午建心下班回家,只见爷爷心急火燎地要出门去。“爷爷,你急着干什么去?我陪你去吧!”“我去接小陈全,已经晚了要迟到了,刚刚看报纸看得差点忘记了。建心,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你走得快。”既然爷爷开了口叫她一起去,建心只能极不情愿地跟随着爷爷一起去接陈全。
顽皮的陈全犯了错,给老师留了下来。当所有的孩子都背书包出校门时,建心和爷爷怎么也等不来陈全。他们都猜到陈全肯定是给老师留下了,于是建心趁机借题发挥:“爷爷,你看别的孩子都放学了,就陈全还被老师留在教室。陈全这么顽皮,你们要好好管管他了。不然他老这么闯祸,将来可要惹麻烦的。”爷爷根本没理她。
爷爷站在教室外面,焦急地朝着教室里张望。陈全小朋友正被老师罚站呢,只见陈全哭丧着脸歪着脖子一副全世界就他最委屈的样子。年轻的女老师正在教育着他,虽然听不见她的声音,却能从她的神情举止中感觉到,这是一位善于循循善诱的老师。爷爷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再说又心疼担心陈全。于是嘴里絮絮叨叨地发牢骚:“这个老师也真是,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怎么对一个小孩子这么狠呢?站了那么久也差不多了,这么晚了孩子肚子也饿了,还不让孩子放学回家吃饭。”
来接陈全放学建心本来是一肚子的不愿意,但是看到陈全给老师留堂,她心里倒是有一阵说不出的幸灾乐祸的快感。但现在看到爷爷不但不责备陈全,还在护着陈全,心里又是一阵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于是忍不住也在嘴里嘟哝着:“爷爷,你们也太宠陈全了,他不小了也八岁了,这样天天在学校里犯错给老师留下来,让你一个老人家在外面等着,算什么事嘛?”爷爷根本无心听建心说什么,因为年轻的女老师正牵着陈全的手走出教室,爷爷立马就迎了上去,一改刚才对老师的一脸不满,嘴里一面谦虚地跟老师道着歉,一面伸手疼爱地抚摸着陈全的小脑袋。“老师啊,实在不好意思,这孩子父母都不在身边,我们做老人的难免太过宠爱了,孩子可能是太顽皮了,请老师见谅。”爷爷一派谦虚儒雅的老知识分子的风度,年轻的女老师赶紧笑脸相迎地打招呼:“爷爷,谢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爷爷拖着陈全的手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建心看着这祖孙俩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爷爷真是老了,步履缓慢沉重,是显而易见的老态,陈全一边吃着奶油蛋糕,一边蹦着。虽一路蹦蹦跳跳活力四射的样子,却并不跳远,总在原地蹦跳着,迎合着爷爷的脚步。建心想起小时候,爷爷也是这样牵着自己的手接自己放学,那时候爷爷还是个中年人。一路上爷爷会给自己买糖炒栗子、油墩子、糖糕等小点心吃,放学回家的时光是建心小时候最喜欢的时刻,可以边吃着可口的点心边跟爷爷聊着学校里的开心事。如今往事不再,这个快乐时光属于陈全了。建心心中升起一股怨恨,她狠狠瞪了一眼陈全。
只见陈全含着满嘴的奶油蛋糕正跟爷爷说着:“外公,今天这事情真的不能全怪我。谢小彬他上课时剪我的头发,你看,你看,我的后面的头发给他剪掉了一截呢。”说着就低下了小脑袋,后脑勺那儿真的少了一块头发。“然后呢?”爷爷慈爱地问。“然后我当然揍他了,我还是忍住的,一直忍到下课才揍他的,忍的我好辛苦啊!辛苦的心都痛啊!”陈全一本正经地板着小脸述说着。“而且他一点也不经打,打两下就吓得往老师办公室跑,一路跑还一路告状,大喊着,老师老师,救命,陈全打我,陈全打我。真没种。”小陈全露出一脸鄙视的表情。“就你厉害,你最有种,你是土匪转世,陈土匪。”建心忍不住当着爷爷的面就又吼上了。
后来有一天,陈全不小心把整瓶墨汁打翻在建心刚买不久的羊毛衫上。那天刚好爷爷和施红红奶奶一起出门拜访一位老朋友,把陈全托给谢小彬的奶奶,谢奶奶把陈全送回家后,让他一个人在家做作业。建心下班到家的时候,家里就陈全一个人。建心拉开大嗓门问陈全:“哎,陈土匪,爷爷奶奶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土匪成了建心对陈全的称呼,当然当着爷爷的面她不这么叫。一见建心,陈全小朋友也顾不得自己最反感的外号“陈土匪”了,立马就道歉:“大姐姐,刚刚我写毛笔字,不小心把墨汁打翻在你的衣服上了。我让我妈再给你买件新的吧。”陈全话音刚落,建心立刻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什么?什么?你把什么弄在我衣服上了?你说什么呢?”“墨汁不小心打翻了。”陈全怯怯地说,毕竟他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建心在地上的脸盆里找到了面目全非的羊毛衫,这件衣服几乎花了她半个月的薪水,每次相亲的时候她才舍得穿的。她气得抓起羊毛衫一下扔到陈全脸上,平日里多日积攒着的无从爆发的对陈全的怨气,一股脑儿全部爆发。她张开双臂气势汹汹地冲向陈全,同时亮出她破锣般松散的声音:“你这个陈土匪、小无赖、小霸王、小王八蛋,滚回你的老家去,我讨厌你,再也不想看到你,你这个小王八蛋......”小陈全在一阵阵的骂声中退缩着,一边退一边大声嚎哭,并无力地回嘴:“你干嘛这么凶,我让我妈赔你嘛......”建心根本听不进去,建心几近疯狂。“你还回嘴,你还犟,都是爷爷宠的你呀,无法无天的。”陈全继续往角落里退着,建心却越说越激动,说着说着扬起右手手掌,狠狠地往陈全的小脸上扇去。随着“啪”一声巨响,那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八岁儿童陈全的脸上。
八岁的小男子汉起初被打闷了,在他八年的人生经验里还从没有人碰过他一根手指头,更不要说扇耳光。但是平日里小陈全是个充满男子气,沉迷于各种历史军事连环画的孩子。小小年纪说起《水浒》《三国》等作品中的人物如数家珍般滔滔不绝。一分钟后存在于体内的男子汉的本性统统爆发,陈全不顾一切地一头向建心冲去。“你这个坏蛋,这个坏女人,恶女人,我要反击了。”他顺手操起椅子上的一把木质玩具宝剑,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建心身上砍去。建心清楚地看见小陈全因气愤而憋得通红的脸,以及脸颊上浮起的手指印。“看......刀......”陈全用上了专业术语,像一头发怒的小狮般冲来。
同时门外响起了隔壁王家姆妈的敲门声,她被刚才这一大一小的吵闹哭喊声惊动,本不想管闲事。但是后来听到动静越来越大,实在有点不放心,毕竟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觉得应该关心一下。于是一边敲门一边问着:“建心啊,陈全怎么啦?有事情要我帮忙吗?”王家姆妈平静的问候声唤醒了建心的神志,毕竟她已是个将近三十岁的成年人,跟一个八岁的孩子闹成这样已经很不像话。再说爷爷回来后看到陈全脸上的手指印,要怎么交代呢?华建心顿时觉得有点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