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珞璆身上的伤需要些稀罕的药,颛夫回溆棻取,正好被嫣然撞见,死活要跟着走。在嫣然的威逼和两罐酿梅子利诱之下颛夫终于妥协。
嫣然也因此,骑了一回马。
嗯…被颛夫抱着坐了一回。
嫣然不比颛夫,因为骑马颠簸而受了不少罪,下马时整个人都晕乎乎轻飘飘的。亏得颛夫手快扶了她一把,这才没摔的四脚朝天。
这个热闹的丫头一来,便将他夫妻二人的宁静给碎了个零落。紫陌知道是珞璆默许的,不然颛夫没那个胆子带嫣然来。而嫣然那两罐梅子,着实是亏了大本。
虽说是他默许的,但是在与嫣然争夺紫陌注意的较量中落了下乘后,就很是后悔自己的一念之仁。紫陌从他稳健中带着紊乱的书法中看出了烦躁。颛夫也瞧出来了,便拎起着嫣然的衣领退下,结果她嘟嘟囔囔的更吵了。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珞璆终于可以平心静气的写字。而当紫陌搁下书时,珞璆提笔的手顿了下;紫陌另扶了烛台起身,珞璆置气扔了毛笔,在案上甩出几滴墨;紫陌出了门,珞璆抓起笔,气馁的使衣袖拭去案上墨汁。
等了些时候果然不见紫陌返回。自此打定主意要好好改改嫣然那话唠子的毛病才行。
愤然起身时,又一想:今日的药还没上。于是说服自己坐下等着。
据说很难受的嫣然此刻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手边三碟糕点,桂花糕、枣泥糕、绿豆糕,十分享受的在吃东西。见到紫陌来,就很高兴的招呼她也去躺着,口齿不清的叨叨:“小主,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找我的。您快些躺下,这山林比不得溆棻,嫣然悄悄带了不少好吃的来,您快吃吧!”
紫陌:“……”
“小主,您不吃吗?”
紫陌:“……”
嫣然见她不吃,很开心的将一盘点心宝贝似的抱在怀中:“您要是不吃我可吃完了。”
紫陌将脸一板,朝她勾勾手,嫣然就无奈的交出点心来。紫陌瞪大眼睛,表示意思不在点心。“说吧,找我什么事?”
“哇,您真是太聪明了!我都没有提到过,您就知道我来是有事。嫣然对您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
紫陌又好气又好笑,板着的面容破功,食指戳了戳嫣然的额头:“你快别!我总有一天会被你这丫头吹捧到天上去。把东西交出来。”
嫣然贪玩,但不会因为贪玩来找她。有事的话方才见面就会直说,而有东西要交给她则会卖关子。
嫣然一听让交出来,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小主就不能等嫣然卖卖关子吗?”
“不!能!”
“小妮子。”紫陌也真不是怪她,“你日后再如此拖延,我就将你藏在那株十二芳树下的银钱都赏了布库房的二牛。”布库房的二牛是嫣然的死对头,二人有机会就吵架拌嘴。嫣然常被二牛诓去不少心爱的酿梅子。
嫣然一听自己攒了多时的私己要被赏给二牛,一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委屈的憋着嘴,乖乖交出一枚矜缨。
“这花纹是濯菽的手法。图样是团纹交颈大雁……是濯菽姐姐给的?”大雁的图样常常是小情侣之间交换的信物上才有的。紫陌双眉一蹙,打开来果然有未精绣的纯绿浣露纱系着的一缕青丝。
是要给瑜山风的。
嫣然很是佩服的小鸡啄米样点头。
“这事你不曾知道过。他人问起,也只当没发生过。记住了?”
嫣然再点头。
濯菽本姓陆,是北疆域主瑜泽的夫人娘家二哥的遗孤,自小寄养在瑜家,与瑜家次子瑜山风、长女瑜晗儿一处吃穿,承同一位先生的业。振元五年,随帝君政实施新政,废奴隶制。以东疆域主瑚氏为首的党派发起叛乱,随帝被困于古越帝都江川王城之中,父亲瑶青木同瑜泽带兵自北疆攻城营救君政,只是那一仗足足持续了两月,从隆冬到开春。
那两个月,紫陌与母亲寄住在瑜家。北疆主城离江川远些,日子倒是相安无事,而江川的战事不时有信差传来,每每到那时,濯菽必然握住紫陌与瑶晗儿的手,安慰她二人姑父与兄长定会得胜归来。紫陌在那时就知道,这位未曾谋面的瑜山风哥哥就是这个年长她三岁的濯菽姐姐,唯一的守望。
两月后,凯旋之音果然传来。随帝感念父亲与北疆域主瑜泽的功劳,封父亲为东疆域主,瑜氏父子亦有封赏,至于封赏多少,紫陌并未在意,只知道瑜家并没有封赏的喜悦,濯菽亦是愁容满面。后来瑶家搬去东疆,紫陌与濯菽便断了联系。再后来重逢,已经身在溆棻之中了。
未出阁的女子,以矜缨赠情郎,这是何其大胆又令人佩服的事啊。
紫陌折回书舍,珞璆正倚着书案假寐,身旁摆了一圈宣纸。紫陌静站了少顷,去取来薄被给他,人站在一旁,还没迈出一步就被珞璆拉进怀中。珞璆鼻音吐息,强作镇定说:“我竟不如嫣然重要么。”
紫陌没听清他说什么。却是珞璆妥协般推起她自己解了衣衫趴下:“替我上药吧。”
他背上的伤早有愈合的势头,正是长新肉的时候,不免犯痒,紫陌上药时会轻轻的揉揉。一来药物容易渗入肌肤,而来可以缓解痒症。上药费了些时候,烛火在珞璆脸上跳跃,忽明忽暗。
打破这阵静谧的是那枚矜缨,掉落在榻上铺陈的凉席上,发出紧张的又轻盈的“啪”的声响,“吵醒”了珞璆。待他定睛看清上面的图案,眼神忽的明了一瞬又隐藏下去。趁着紫陌替他穿衣的间隙,他仔细打量了这物件的绣工和针脚,不是紫陌所绣的结论像一粒火星,刺的一下灼了心脏,但最终决定等紫陌同他讲清。
这股气生的毫无道理,亦无处发去。或许,或许是早就盼着她做些什么赠予自己,却总是没有迹象。衣物也罢,腰带也罢,哪怕是只香囊,或者,亲手织条浣露纱也好。越是这样想,那粒小火苗越是蹭的蹿大。而丝毫未察觉到这点怒火的紫陌,慢悠悠的划水净手,慢悠悠的用手绢拭去手上的水渍,慢悠悠的往一只青翠的竹杯里倒水,慢悠悠的送到口中,再慢悠悠的···
“替我绣个荷包。”
紫陌一口水噎顿时在喉中。而他手里攥着那枚矜缨。左右都是要让他帮忙的,她就说:“子瀚寻个法子将濯菽姐姐这枚矜缨送到瑜家公子手中吧。”
原来是陆濯菽的。瑜家公子?瑜氏一族血脉单薄,这一代只一儿一女,这位公子说的是仍在北地征战的瑜山风了。
“寄君作香囊,长的系肘腋。”古越国民风虽淳朴,只是这儿女家的情事却不好是桌面上的事,“阿陌没允我荷包,却让我替他家女儿暗度眉情。这又是何解?”
本来也是小事,会点女工的都能做些个小玩意来,也不是紫陌不愿意。只是紫陌自小同外祖母学习绣工,还未能精通,祖母就过世了,母亲虽也擅长,但没能将缝补剪裁的功夫教会她。而入了溆棻以后,除了绣花,裁剪缝补之事都是容仪房的事,也只有几个爱扎堆的绣娘打发时间会做些小物件,偏紫陌不爱这一回事。这答应吧,做不好底下人会笑话,不答应吧,珞璆难得开口问她要。紫陌搁下竹杯,是个两处为难。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珞璆支着下巴,嘴角微微紧了紧。紫陌知道他这是不悦了。“子瀚若是缺这个,给容仪房传个话就是。”
二人话说不到一处去,珞璆更是火上心头,同样无处发作。遂冷漠着一张脸,愤愤回到卧室。
窗外的月色流淌在泥土之上,秋气透过窗棂刮来,为某堆暗火燃烧又添了一把力。
紫陌注意到他走时带走了矜缨,知道他这是应下了这个忙,松了口气。既然他想要,得了空做一个就是,到时候见了自己这蹩脚的针脚,要与不要就是他的事了。
在别舍住了五日,书舍中的书紫陌阅了大半。珞璆的伤好到提剑不再费力的程度后,恢复了往日亥时外出丑时回来的习惯。
嫣然这几日爱与紫陌聊些溆棻的琐事。说是聊天,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如果紫陌不是时不时应两句的话。
“也是奇了,不知道少主为什么让冰坨子离城当了新暗卫长,日后进进出出的多不方便啊。我听说他领着新挑的暗卫整日整日的在后山训练,养蚕的女工总能听见墙外的刀剑声,可吓人了。有几个好奇的下奴丢下手里的活儿跑去营地里瞧被冰坨子发现后再也没出来过,比起来,还是颛夫哥哥又温柔又善解人意……”
又说今年的棉,吐絮多,会是一个丰收年,老夫人听了很高兴,赏了司农房不少东西。但是织坊的姑姑们就听说很忧虑了。因为今年的布匹多,染料需求多,染署的掌事姑姑日前赶制的一批染料因为原料质量差染出的布匹全毁了,老夫人彻查了此事发现是姑姑私吞了银钱,更是发现此事历来已久,一怒之下撤了姑姑的职罚去作染女,可怜姑姑年岁虽然才三十有余,却已经力不从心,染坏了布匹,新姑姑趁机上报老夫人,又将她贬去了司农房。
林林总总“听了”不少事。
还听说皇上很喜欢溆棻的锦绣,前几日派了使者来为“少主和四位大绣女”去江川王城。这几日四位大绣女已经收拾好行装,等着少主回去后同去江川。
只是嫣然用的可不是陈述句,中间浮夸的表情和语言省略不计,以上消息是紫陌拾掇挑拣的。
以至于珞璆腰间挂着鱼篓,脚下生风,献宝似的扒开竹篱往紫陌跟前走的时候,紫陌坐在珞璆新扎的秋千上看书。嫣然捧着果盘站在旁边,手里握着青李,嘴里咯嘣咯嘣的咬着,口吃不清的说:“少主身穿深竹月银丝掺线织锦朝服,腰缀白玉玲珑佩,手挽青冥剑,一双三月春水目,怀里揣着四个如花美娇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繁华的街道。那多少的王孙公子都要羡慕我们的少主啊!”
紫陌脑子里打转,这四个美娇娘揣怀里···得多长的手臂才行。想着身长五尺四的珞璆长着四尺长的手臂,“噗嗤”笑出了声。
那个深竹月银丝掺织锦,腰缀白玉佩的公子此时身上的水青色织锦染了泥,玉佩不知去向,头发凌乱,满身鱼腥味的拎着一只鱼篓立在他们跟前,试图用“咳咳”来引起二人的注意。方才还同话篓子漏了风扑溜扑溜往外冒句子的嫣然悄悄咽下李子,寻了个隐蔽的方向扔掉手里的核。
此时提着鱼竿鱼叉跟在珞璆后头的颛夫觉着头顶被什么东西砸了,直到脚边咕噜噜滚出一颗李子核才恍然大悟。而肇事者此刻一张正经脸端端正正的捧着瓜果盘立在少夫人旁边。他则被献宝未遂的少主打发去做鱼。
自打有了少夫人,他这个侍从除了要伺候少主起居,还要常去膳设房走动学习灶堂之事。有时候还挺羡慕离城那个榆木脑袋的,至少只用安排操练。诶!
紫陌打趣珞璆:“颛夫都快因你成了个‘上的厅堂,下得厨房’的内妇人了。”
珞璆倒是不觉得:“他不该吗?”
嫣然觉得可能方才李子没咽下去,一口气上来咳了几声。少主果真是富贵之人。
“下去吧。”紫陌让她离开。有珞璆在,嫣然不敢随意走动,得了紫陌的许可才小心翼翼的去了厨房给自己倒水喝。
“你倒是惯着自己的丫头。”深竹月公子抽走了紫陌手里的书坐到她身侧,竟然是《三十六策》,“一直没问你,已经身为少夫人,身边却只有嫣然着一个丫头,也不觉着少?”
她思索了会儿:“那子瀚呢,身为少主,却只有一个羽扇一个颛夫,不觉着少?”
“我行走在外惯了,人多反而拘束。”
“是了。”紫陌夺回书,顺势靠在他怀中,“嫣然挺好的。子瀚不在时,有她在我也不会闷。说到羽扇……她和离城都不爱说话,只闷着头做事,若不是跟着你有些日子了,我还真会以为子瀚喜欢闷葫芦呢。”
珞璆“哦”了一声:“你不就是?”
紫陌翻页的动作顿住。一不小心就被他带偏了,这可不行!紫陌突然翻起身面对他,“子瀚···何时回溆棻揣你那四个美娇娘?”
“嗯?”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的珞璆再次将她揽入怀中,面不改色的说:“揣一个如花美眷,满矣。”
这突如其来的调戏挑起了紫陌的好胜心,眨眼间换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向他,“公子如玉,美眷不换。”
只是这一来,紫陌这书是看不成了。
落在地上的书哗啦啦翻页,上书:“兵强者,攻其将;将智者,伐其情。将弱兵颓,其势自萎。利用御寇,顺相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