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皎洁的月光洒在地面上,远远地看上去仿佛是流动的水。白日里的喧嚣和哀嚎听不到了,在夜色的掩护下,偶尔传来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却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一阵阵微风吹起窗口的帘子,肖恩睁大眼睛看着马车外面,护卫欧佩斯和达西就在跟前,两人围坐在一堆篝火旁默不作声,只是时不时抬头四处打量一番。
拉车的两匹马儿累了一天,此刻也站在车窗旁喷着响鼻,一股股白色的气息从它们的鼻孔中喷出来,缓缓地向上空飘去。
借着明亮的月光可以看到,马车几十米开外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草地上布满了暗红色的血污,其间还夹杂着人类的肢体,向人们展示着战斗的惨烈。
一具具尸体仿佛是警示牌,大路上所有的难民都选择了远远避开,避开尸体后面那一驾华贵的马车,到道路的另一侧休息。
就算有人想打这一架马车的主意,看看车前那两个浑身是血的护卫,也不由得打了退堂鼓。
在逃难的路上,能有马车代步无疑是最好的,尤其是在风一般传播的瘟疫面前,能多逃一点路程,说不定就能捡回一条命。但马车虽然好,也要有命来消受,地上的尸体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这些人不是什么坏人,他们和肖恩一行人一样,也是逃避瘟疫的本地人,在半个月之前,这些低贱的贫民见到克罗斯家族的车架,连看一眼的勇气都不会有。
但灾难改变了一切,为了生存,人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就算是贵族也不再放在眼里,所有的规矩礼仪都比不上活命重要,这也是他们敢觊觎马车的原因。
不过克罗斯家族的荣誉不容玷污,所有打马车主意的人,此刻都已经躺倒在地上了。这多亏了两个护卫的武力,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也只有杀戮才能控制住局面。
肖恩回过头,看着躺在马车另一侧熟睡的莉丝,小姑娘的眉头紧缩,小巧的鼻子一皱一皱的,娇小的身躯随着呼吸起伏着,额头也沁出了细细的水珠,似乎在做着噩梦。
肖恩伸出一只手,轻轻拭去莉丝额头的细汗,抚摸着妹妹柔顺的头发,眼神中流露出怜爱的神色。
年仅八岁的莉丝虽然还不能理解此刻形势的危急,但乖巧的她早已从哥哥和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察觉到了不妙,白日里她总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肖恩,生怕突然不见了最疼她的哥哥,平日里调皮的小姑娘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这一切都太残酷了,瘟疫来的毫无征兆,似乎是一夜之间就突然爆发了,人们根本没有一点准备时间,不消几天,南部行省已经是尸殍遍野。
这一次的瘟疫很奇怪,感染者往往都是发现心脏位置出现黑色印记,随后黑色便扩展到全身,患者也迎来了死亡。
在天灾面前,所有的生命都是脆弱的,克罗斯家族作为南部行省的贵族,生命的消逝并没有比平民慢多少,甚至到了此刻,偌大的家族就只剩下兄妹二人了。
肖恩的面孔还显得十分稚嫩,家族不久前才庆祝了他的十四岁生日,但从此刻起,家族的所有责任都背负在了他的肩上。
他还记得父亲躺在病榻上,浑身包裹着厚厚的白布,声嘶力竭地叫自己快走的情景,那几乎是噩梦一般,一想到家族留下的所有人都变成如此,肖恩就不由得颤抖起来。
“少爷,您醒了,没事吧?”
门帘缓缓掀开,一声苍老的呼唤传进车厢,将肖恩从痛苦的回忆中拉扯回来。随着声音,一个花白的头颅探进来,双眼看着肖恩,皱巴巴的老脸上满是关切的神情。
“哦,丰特爷爷,我没事,就是睡不着了。”说着肖恩向后移了移,让开一块地方好让老者上来。
老者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依旧矍铄,双目锐利无比,在黑暗之中犹如两点星芒。
他就是克罗斯家族的老管家丰特,同时也是一名三阶的火系魔法师,肖恩和莉丝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一路上全靠他和两名家族护卫,马车才能顺利到达这里。
老丰特拉住肖恩伸出的手,一用力纵身跳上马车,同样来到莉丝跟前,溺爱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肖恩低头犹豫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低声道:“丰特爷爷,你说家里留下的那些人怎么样了?父亲和母亲,还有其他叔伯,他们逃出去了吗?”
老丰特抬起花白的脑袋,眼神复杂地看了肖恩一眼,而后淡淡道:“这不是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我们从家族离开的时候,家主的徽章就交给了你,如果他们没事的话,自然会来大帝城找你的。”
肖恩不是笨蛋,他听得出老丰特的言外之意,不到最危急的关头,父亲怎么会把他视若性命的徽章交给自己呢。
他从怀里掏出这个紧紧包裹的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翻开最后一层白布后,闪着淡淡荧光的圆形徽章出现在眼前。
徽章的底色是雕刻的十字架,代表着对圣光的信仰,上面刻着一面雕刻着狮子造型的精钢大盾,这是克罗斯家族的标志。肖恩一遍遍用手指头搓着狮头,竟不由得痴了。
一旁的老丰特见此情景,不由得摇了摇头,他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对两个孩子的性格也最为了解不过。
肖恩虽然聪明沉稳,但性子却有些怯弱,颇有些优柔寡断,实在不是个当家主的材料。而且克罗斯家族是以盾技起家的,肖恩却自小体质偏弱,几乎没有学到什么武技。
然而造化弄人,如今遭逢这样的大难,家族几乎被毁灭。也不知道他临危受命,能不能承担起这份重任。
两人各有心事,也不再说话,夜更加深了,难民堆里传来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不见,坐在马车上只能听到篝火哔哔啵啵的响声,伴随着这一份寂静,肖恩终于又一次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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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马车就咯吱咯吱开始行进了,因为这一段都是坑坑洼洼的小路,马匹奔跑不开,所以只能套着车辕慢慢前进。不过说是慢,可比起步行来就快多了。
两名护卫全副武装,身上穿着银亮的锁子甲,达西双手持着马缰,小心地驭驶着马匹,欧佩斯则紧握着骑枪,随时警戒着四周。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难民的衣衫,初秋的天气已经略显凛冽,不过坐在温暖的马车里的肖恩和莉丝却感觉不到。
老丰特今天的心情非常好,一张犹如橘子皮似的老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拿着手里小巧的银制酒壶不断地往嘴里灌。他的酒量当然不限于此,但做了多年的管家,他的谨慎已经深入到骨子里。
他没有理由不高兴,半个月的死命逃亡,此刻终于接近了终点,只要穿过这条山间的小路,便算是离开了南部行省的辖域。离开疫区,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少爷和小姐也毫发无损,便是死了也对得起家主的嘱托了。
“达西,再加把劲,就要到了,今夜走出了界碑,大家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好嘞!”
矮壮汉子达西答应一声,催着马走得更快了。
“丰特爷爷,我们快到大帝城了吗?大帝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比我们的镇子还大吗?”
莉丝犹如一个好奇宝宝,使劲摇晃着老丰特的胳膊,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大帝城呐,嘿嘿,傻孩子,那可是最繁华的地方啊,陛下居住的都城,哪里是我们的镇子能比的。”丰特爱怜地摸摸莉丝的头发,不由嗔笑道。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肖恩,脸色一肃道:“等到了大帝城,切不可招摇,我们的家族虽然是贵族,却也比不上都城里的那些豪门高贵,更何况如今我们没有了势力,不小心惹到了哪个大人物,那我们这些人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嗯,我记住了。”肖恩认真地点了点头,在克罗斯家族长到十四岁,他也懂得了不少人情世故,自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不过同时他也对大帝城产生了很大的期待,迫不及待想见一见这个闻名已久的大城市。
马匹跑不起来,车子走得并不快,但却畅通无阻,一路上的难民看到装饰华丽的马车,便都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更多的难民则跟在马车后面,远远看去犹如一条长龙。
“吁——”
丰特还在跟两个孩子说着什么话,帘子外却突然响起吁马声,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为什么要停下?”老丰特一把将怀里的酒壶掷在地上,一边呵斥着外面的护卫,一边从身后抽出一根木制的法杖,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
“管家大人,你看,这……”
达西一脸为难,用马鞭指着前方,而欧佩斯则握紧了骑枪,对准车前。
肖恩从车窗探出头去,看到几个人影挡在马前,拦住了去路。这让他不由得心生疑惑,之前遇到这种情况,两个护卫都是直接撞过去,怎么今天突然变了性子。
他正疑惑之时,只听得丰特冷冷道:“凯文家主,大家同是南部行省的贵族,往日无冤无仇,为何要拦住我们的车驾?”
肖恩脸色一变,眼前竟然是凯文家的家主,那可是南部不逊于自家的势力,他们突然拦住马车,到底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