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日的天空,总是灰蒙蒙布满阴霾,低低地压在头顶,一副马上就要倾塌的末日景象。遇上难得一见的晴天,余念总会心情大好,温一壶茶,端两盘点心,斜靠着凉亭柱子,任由不温不火的阳光轻暖照耀。
自从有了小喜、阿楠和阿良,余念才得已摆脱终日劳苦的杂役生涯,每日在悠闲自在中,好不惬意。
午后的阳光西斜,洋洋洒洒晒在身上,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给金乌换完药的夜寒恰巧路过,看见余念不禁眉头大皱,几步上前欲把她叫醒,但见日光下的她,唇角含笑,兀自沉睡,似乎是在做美梦吧,当即轻叹口气,解开自己身上的冰蚕披风,盖到她身上,转身离去。
又是那个四周漆黑的梦境,身周是如影随形的厉鬼,纤瘦的少女始终在暗夜里狂奔,突地前方出现一丝光亮和一个高大身影,逆着光看不清面貌,惶恐中一阵窃喜,到得近前,看清那张心中期待的脸才不由甜笑:“寒大叔!”躲在他身后似乎黑夜不再黑,厉鬼也不再可怖……
正自沉浸在美梦中,却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抬头望向天边,日光已渐渐西沉,惊觉身上多了件披风,说不出是什么质地,但觉入手温热绵软,非同一般。
敲门声又起,当即将披风披到身上,起身向大门走去,开门的瞬间不由一怔,只见门外是一位明眸善睐,巧笑嫣然的女子,余念不由在心中大呼:好美!口中却问:“你是?”
看见余念女子不由脸色一变:“怎么换了?猪管家呢?”
余念讪笑道:“猪管家有事外出,暂时由我代班。”
只听女子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紫鸢,何事停滞不前?”
叫紫鸢的女子回头:“姥姥稍待,管家换了。”转过来对余念道:“我们是城主亲戚,劳烦把大门打开。”
余念才注意到,紫鸢身后还有顶轿子,轿夫是四只硕大白鼠,将轿子抬进门后便缩小了身子四下逃散……
余念关了大门,回过头,只见轿上下来一个老妇人,紫鸢在一旁道:“姥姥,慢点。”老妇人满头银发却依旧精心绾了发髻,只看五官精巧,便知年轻时亦是个美人。双眼余光瞟向余念:“这个新来的,可比那头猪顺眼多了……咦?”余念只觉双眼一眨的功夫,姥姥已在身后,轻抚她肩头披风:“小姑娘,你身上这件冰蚕披风,谁给你的?”
“是我给她的!”不知何时,夜寒已走出门外。
姥姥眼中别有深意:“冰蚕,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鳞,以霜雪覆身,然后作茧,茧丝色呈五彩,可织文锦,入水不濡,投火则经夜不燎,遇盛夏不暑,遇酷寒不冰。在你这当差当真是不错呢!”
大厅内,余念得知冰蚕披风来历,再不敢披,连忙挂在一旁。低头奉了茶,路过紫鸢身边,紫鸢双眼扫过余念腰间幻音,当下默不做声,却依旧浅笑盈盈。
只听夜寒道:“姥姥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来了?”
姥姥立刻一脸哀怨,抚了额头:“姥姥这头痛病是越来越厉害了,只好来找你瞧瞧。”
夜寒上前诊断后,转身对余念道:“黄芪十钱,葛根八钱,桂枝五钱,桑枝十钱,川芎七钱,鸡血藤十钱,羌活三钱,甘草五钱,文武火煎四个时辰,煎好送来。”
余念边默背:“黄芪十钱,葛根八钱,桂枝五钱,桑枝十钱……”连忙上药橱取了药赶去柴房煎熬,白白在一旁计着时辰。小喜在身后道:“小姐,我来吧。”
余念回头:“不用,你出去吧,你这身子忌水忌火,你让阿楠他们把后院柴劈了,再送来。”
小喜应声而去。
(二)
余念只顾低头扇着炉火,片刻后眼帘突然映入一双精致的绣鞋。目光顺着鞋子往上:“紫鸢小姐,你怎么来了?”
紫鸢笑容优雅:“左右无事,便过来瞧瞧。”
余念以为是姥姥等药心急,便道:“这煎药是需要花些功夫,可这火候到了,药效才好。”
紫鸢在柴房轻踱几步,佯装不经意道:“咦?你腰上的可是幻音么?”见余念点头,才叹气道:“表哥也太胡闹了,这么重要的法器都随意赠人。”
余念听百里忧讲过,这幻音是夜寒家族极重要的法器,此刻再听紫鸢提起,当下好奇心:“听说这幻音是寒大叔……哦,不,是城主家族极重要的法器……”
紫鸢道:“上古时期,我们祖先曾跟随过一位神女,神女便赠了这铃铛做为信物,后来因水火大神之间的争斗,使得生灵涂炭,神女为救人界于水火,最终耗尽所有灵力,消失于天地间,而幻音则成了我们家族的传世法器。”
余念听后有些无措:“起初,我只以为这是个普通地铃铛。”
紫鸢又道:“这幻音在我们家族历任主人手中救过人,也做过恶,恕我直言,表哥把这么重要的法器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妖,实在草率。”
余念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我去还给寒……不,城主便是。”
紫鸢轻笑:“我表哥的性子,他送出去的东西,你去还他,太博他面子了。不如……你将幻音给我,我再交给表哥。”
余念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个……我……”
紫鸢轻叹一声:“得了幻音这个宝贝,难免会不舍,罢了,你若想独吞便留着吧。”
余念终究是少女心性,经不得激将,摘下幻音便道:“我并非贪恋城主家族宝物,若将幻音交于小姐才能以证清白,那小姐只管拿去。”
紫鸢听余念肯交出幻音,面露喜色,上前热切拉住她的手,笑道:“别小姐小姐的了,叫紫鸢就好。”说着伸出手,咬破自己手指,递给余念。
余念知是要自己将她的血引荐给幻音,当下接过她的手,将她指尖的血滴在幻音上,只见她的血在铃铛上滑落,滴入脚下泥土。
紫鸢神色有些急切,再次挤了血滴在幻音上,那血滴仍旧沿着幻音滑落,最终又都落入脚下泥土,化作尘埃。
紫鸢心中极是不甘,咬了手指欲再向幻音滴血。
白白忍不住在一旁道:“幻音毕竟是上古神器,有它自己选择主人的权利,紫鸢小姐话虽在理,但小姐的血幻音拒不肯收,小姐也应知勉强没有好结果吧!”
紫鸢神色尴尬,随即笑道:“说的也对……”
(三)
余念一连几日在柴房煎药,姥姥头痛已大有好转。
这日熬完最后一剂药,有些疲乏,便命小喜去送药,自己回房倒头便沉沉睡去。
夜寒和紫鸢正在房里陪姥姥聊天,紫鸢浅笑:“看姥姥近日精神好多了呢!”
正说话间,小喜进门,紫鸢上前接过药碗,才转身离去,姥姥凝神观看小喜背影,只见她脚下绵软,身影飘忽,脸色一肃,对夜寒道:“方才出去那丫头,可是用过续灵术?续灵乃是上古禁术,你好大的胆子!”
夜寒连忙解说道:“原本陪同小念一起来的还有三只蝶妖,蝶妖寿命尽时,我一时心软,便教了她续灵之术。这续灵虽是禁术,却唯有姥姥这样有万年修为的绝代妖狐才能识破,神界恐难得知,想必不会出差错。”
姥姥笑道:“你啊,就爱逗姥姥开心。”
紫鸢上前递上药碗:“姥姥,再不喝药该凉了。”
入夜,四方安宁,无病患上门求诊,夜寒随手从书架拿了本书在灯下翻看,紫鸢端了杯茶进门,她看夜寒的表情近乎痴迷,脸上笑容清甜:“表哥!”
夜寒头也不抬:“紫鸢,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紫鸢笑道:“看表哥书房的灯还亮着,便过来瞧瞧。”说着将茶杯放到夜寒案前:“表哥喝茶。”
夜寒轻轻一声:“嗯!”手中医书看到妙处,禁不住提了笔想记录下来,无奈墨汁太浓稠,紫鸢上前:“我来帮表哥磨墨。”
夜寒一脸客套:“这种粗活哪能让你做?”冲门外叫道:“小念……小念……”
片刻后,余念才仰着睡眼惺忪的脸:“这大半夜,唤我何事?”
夜寒道:“磨墨。”
余念双眸陡然大睁:“我已熟睡,你大半夜叫我,竟是为了给你磨墨?”
夜寒依旧淡漠一张脸:“快磨,我等着用。”
余念上前边用力磨墨,一边嘟囔小嘴:“真是个脾气古怪,难伺候的大叔……”
夜寒冷眸一抬:“嗯?你说我什么?”
余念忙陪了笑脸:“我说你果真是风华绝代,难有人相媲美的大叔。”
夜寒目光重新落回医书:“少废话,快磨。”
余念一进门,屋里瞬间变得异常热闹,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紫鸢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心中失落,转身离去。
午后,紫鸢搀着姥姥在后院散步,却是满目萧瑟的冬日景色。姥姥身体好转,心情大好:“这冬日固然难捱,到得来年,这里又是满园葱翠。”扭脸见紫鸢若有所思,便道:“紫鸢啊,我看你今日怎么精神恍惚啊!”
紫鸢妙目低垂,神色委屈:“姥姥,表哥似乎不喜欢我。”
姥姥道:“傻丫头,你可是咱们族里才貌家世唯一能与他匹配的,这可由不得他喜欢不喜欢,有姥姥替你做主。”
紫鸢道:“我前几日去柴房帮余念那丫头煎药,见她腰上坠着幻音,询问下才知,是表哥送给她的。”
姥姥听后极为震惊:“你说什么?夜寒把幻音送出去了?”
(四)
姥姥冷了脸坐在大厅,旁边是紫鸢,下首是夜寒,余念看气氛凝重,不敢出声,低头奉了茶,转身在厅外侯着。
气氛紧张到连呼吸都压抑,最终是姥姥先开了口:“小寒,你是九尾一族唯一继承人,也该成家了,紫鸢是家族中唯一与你匹配的女子,我看择日便把喜事办了吧?”
夜寒虽不知姥姥为何发难,但还是拒绝道:“姥姥,此事万万不可,我对紫鸢始终是兄妹之情,怎能娶她为妻,望姥姥三思。”
紫鸢在一旁一脸落寞,几欲落泪。而姥姥已然动怒:“幻音乃我家族传世法器,佩戴者若为女子,便象征我九尾一族当家主母,如今你将幻音赠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妖,难道,她就是你心中属意,而择定的人选么?”
余念在门外将一切听的清楚,已然惊得张大了嘴巴,佩戴幻音竟是九尾一族当家主母的象征!怪不得紫鸢一心想要得到它,而夜寒将它赠与自己,难道真的对自己有意?想到往日情节,心头略有甜意,当下握紧了幻音,倾听夜寒答复。
夜寒见姥姥动怒,眼底隐隐泛着杀意,当即明白若自己言语中有对余念丝毫偏袒,那小丫头都活不过今夜,当下便道:“姥姥有所不知,事情起因是我任意妄为解开了那小妖后颈封印,才促使她饱受颠沛流离,被众妖争食之苦,我可怜她孤苦无依才将幻音暂交于她,以便临危之时救助,否则这种小妖,我断然不会理会,待她足以自保之时,幻音定会收回,除此之外别无他意,姥姥大可放心。”
余念在门外听得清楚,发着甜的心渐渐又冷了下来,那一字一句如同冬日一池寒水,一点一滴冻结成冰。原来他只是自责解了我的封印,原来他一直都是在可怜我,这些话若非出自别人之口,我竟不知原来我这么可怜!
姥姥听夜寒说完确是心宽不少,缓和道:“若真如此,我就放心了。你青丘姥姥明日有个茶会,邀我参加,我即刻启程方能赶到。紫鸢,你留下,帮你表哥打理府中事宜,不必跟我去了。”
紫鸢大喜,连忙应到:“是!”
夜寒起身送姥姥出门,门口早已没了余念身影,姥姥走到院中轿子前,取出一支小哨子吹了起来,片刻,从四处跑来四只小白鼠,姥姥依次喂了几粒豆子,小白鼠瞬间体型变的硕大。
姥姥坐上轿子,阿楠和阿良早已将大门打开,四只白鼠抬着姥姥的轿子出府,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一早,夜寒迟迟不见余念奉茶。当即上她房前敲门,房门只轻轻一触便自打开,只见房内各处整整齐齐,只幻音安静躺在桌上。夜寒心中一沉:这幻音她向来不离身的。连忙在府内到处寻找,才发现不止是余念,白白、小喜、阿楠、阿良均已不见。才肯相信她是真的走了,用这样一种不辞而别的方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夜寒只觉淡淡的失落从心底某个点蔓延开来,渐渐把他包围。随即召回黑羽:“立刻帮我查她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