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岚院中。
红袖给苏霂蓉端来一杯枫露茶,苏霂蓉掀开盖吹了吹,忽然瞥见玲珑满脸喜色,便问:“傻笑什么?”
玲珑噗嗤笑了,摇头道:“姑娘今儿个真威风,看那刘婆子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们?”
苏霂蓉吹吹滚烫的茶汤:“真是个傻丫头,也值得乐成这样?”
红袖嘴角抽动了一下,也憋不住笑了。伸出一根手指去点玲珑的脑门儿:“你这蹄子快悄悄儿的吧,要让太太知道了有你受的!”
说完又有些担忧地看看苏霂蓉:“今儿姑娘好像变了一个人,我都被唬了一跳。论理……那些人也实在太可恶,可是就怕太太知道了不好。”
玲珑吐了下舌头:“就算太太知道了,不是还有老太太嘛,老太太这么疼咱家姑娘,有什么可怕的?”
苏霂蓉笑了笑。今天闹得动静这么大,估计早有伶俐的回了柳氏去了。
她悠闲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怕?此时非彼时了,她苏霂蓉也不是从前那个任由她柳氏按圆搓扁的苏家大小姐。自从她经历过那么悲惨的前生,在她的字典中,就没有什么再让她感到害怕的东西了。
也许是过往经历让她太不甘,以至于现在苏霂蓉还清楚地记得上一世的许多情景。
上一世,她是个蠢货。只因为儿时的一件事,便几乎不顾脸面地对白子夜死缠烂打,以至于被他当成轻浮女子,嫌恶,憎恨,羞辱。
记忆中,白子夜看向自己的眼睛里面永远只有愤恨和鄙视。好像她和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对他的侮辱。
茶叶特有的浓香袭来,苏霂蓉心中五味杂陈。
她记得当时是收到了白子夜的手信,才擅自出府去见他。不是她不守女德,只不过是想跟他解释一下自己之前的莽撞言行。
她想说自己并不知道他已经有婚约。对他所有的爱慕也只是因为儿时的际遇。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他忽然把一堆书信掷到她面前,她疑惑地检视,发现竟然全部是用她的笔迹写的情诗。
他冷冷地怒斥她不知羞耻,妄想破坏他的名声。
他怒斥她就是流言的始作俑者,目的是让他不得不对她负责,从而嫁进大名鼎鼎的武穆侯府。
可是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慌乱地解释着,他却早已怒不可遏,用花瓶向她砸过来……
滚烫的茶汤刚刚沁入唇间,苏霂蓉心中却早已苦涩不堪。
是啊,他有青梅竹马,貌美如花的表妹,怎么会喜欢一个用他的名声前途,来威胁他老父的人?
不管这是柳氏趁自己昏迷时柳氏去了武穆侯府,用白子夜的仕途名声来要挟年迈的武穆侯,要他退亲并迎娶苏霂蓉也好,还是苏霂蓉自己不择手段也好,在白子夜眼中其实毫无区别。
不过是些想用肮脏手段登堂入室的贱人罢了。
柳氏深知这一点,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白子夜成功的厌恶了她苏霂蓉。
厌恶到为了方便羞辱她,不惜真的娶她进门。
想到此处苏霂蓉咬住嘴唇,几乎尝到了淡淡的血的味道。一时间痛苦不堪的上一世的回忆铺天盖地袭来。
柳氏看着苏霂蓉长大,深谙她的脾气,知道上一世的苏霂蓉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喜欢当个窝囊馅儿的包子。
虽然是包子,可是当柳氏求她向祖母求情,让苏芊芊先嫁给白子夜的时候,她其实也是十分犹豫的。
对,就是犹豫,连该有的愤怒都没有。
戏精柳氏从容的在她面前做足了戏。不但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还让苏芊芊跪在她面前发誓:虽然苏芊芊先进门,可是正房夫人的位子永远是她苏霂蓉的。
柳氏还暗示她,如果给白子夜一个大度贤良的印象,之前的那些不快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包子苏霂蓉想了想,便同意了。然后就有了在祖母房门前长跪不起,并绝食的那一出。
不但打消了祖母退婚的念头,还成功的把自己从嫡女变成了一个妾。
苏霂蓉痛苦的闭上眼睛。
再后来,苏芊芊按照苏府嫡女的嫁妆排场嫁给了白子夜,出嫁的那一天十里红妆,风光无限。
而苏霈蓉却在一个凄清的冬日,被一顶小轿从角门抬进了武穆候府。没有仪仗,没有长长的送亲队伍,也没有凤冠霞帔和交杯酒。甚至连洞房花烛那一夜,白子夜都宿在苏芊芊的房中。
可到了此时苏霂蓉还傻傻的以为,自己终究是要做平妻的。
苏芊芊一进门,就以世子夫人的名义接管来府中庶务,慢慢地开始用各种手段,挑唆得白子夜越来越厌恶她。
白子夜也没有闲着,他忙着纳一个又一个的宠妾进门,包括他那青梅竹马的表妹。
直到这时候苏霂蓉这才明白,自己为了所谓“爱情”而付出的东西,实在太沉重了。
上一世的苏霂蓉实在不明白。
这一切,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人生明明应该更美好,更光明。
她还依稀记得自己的幼年,明明也是千娇万宠的娇女,按理说这样出身的女孩子,根本不应该有自己这种绵软温吞又糊涂的性格才对。
那么,自己此时经历的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呢?
她细细的回想着。
母亲早逝,自己和哥哥并不是父亲喜欢的那种孩子,可是最初的时候父亲也并没有像现在这般轻视他们。祖母倒是真心疼爱。可是祖母年纪大了,自然无法事事周全。所以管教她们的任务就全部落在柳氏身上。
柳氏作为继母,在外的名声其实是极好的,从没有在衣食上苛待于她,不但父亲和祖母从未质疑过,连自己和哥哥亦从未有一丝一毫的疑心。
再世为人苏霂蓉才知道,柳氏从一开始就在牢牢的操控她,影响她。有意把她教养成一个懦弱肤浅,资质平庸的女子。
所以,自己从小在府中就有一种刻意的谦卑之感,如同影子一样悄无声息的活着,也没有什么存在感。虽然她是嫡长女,可是她自觉,连得脸的奴婢都不如。
府中请来教习的先生虽多,可是全都在哄着她玩,并不管束些许。几年之内,她并没有学到任何有用的东西。甚至连启蒙的文章都背诵不全。
她的衣服首饰也多,乍一看满满登登的。可是和苏芊芊的一比,几乎没有一件能穿戴上出去见人的,因为她的衣柜和首饰盒里面,全都是老气横秋的颜色和款式。
炎炎夏日,秦嬷嬷给她端来的是人参枸杞汤,喝得她头昏脑胀,满脸起红疹……等到冬天,她日常食用的点心又换成了薏仁老鸭汤,一连几月,她的手脚都是冰凉的,月事从来就没有准过……
就这么过了十年,她和苏芊芊,一个貌美如花,才艺俱佳;一个面容憔悴,资质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