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路上离歌
我又陷入了那种迷糊的状态里,我看到了火光,跳动着,跳动着。周围是一片寂静,然后,阳光渐渐地从地平线升起,照亮了整个大地。我睁开眼,一个翅膀在我的视野边,那是句芒,他在守护着我。
大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的人,有的胸脯起伏,躺在篝火堆边,有的一身冰冷,躺在被雨水冲洗过的地面。还有几面旌旗斜插着,在晨风里摇曳着。我的身体一片沉重,而他们似乎也没有动静,所有的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
远古的战歌飘荡,天空清明里,那战歌有点单薄,没有了沉重,没有了负担,让人感觉不像是战歌。我听到旗帜在风里摇动的声音,那声音从战场的两边传来,最后把这片战场团团围住。
神农氏,此役成败,君以为如何?
不知道什么时候,轩辕氏就这样轻松地来到了这片战场,站在我身边。我这才想起来,整个战争,从开始到结束,我都不曾见到他。想不到,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啊。也是,他们人多势众,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出战。就算是有片刻的恐惧,也会在如此众多的声势中回复平静。他胜利了,至少从人数上来说,他胜利了。
在地上躺着的,那些冰冷的身体现在已经没有生机,我的心里也回归平静。
我知道,我输了。
轩辕氏把我拉起来,然后让族人把我搀到车上。我就坐在车上迷糊着,句芒则站在我身前。
眼前是整个人群都向外扩散,传递着战争结束的消息。然后,一些人零星地散步在战场上,开始打扫战场,把那些死了的人都集合起来,点燃火堆。神农氏也好,轩辕氏也好,都在这火光之中烟消云散。而两个部落也就此结盟。只不过,作为战败者的我,似乎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三天之后,我从疲惫的战斗状态中恢复过来。没有参加的族人依旧每天进行的农耕生产,而那些年幼的和年老的则在学习着轩辕氏的技术。阳光照耀着这个充满生机的部落,让我感觉自己的失职,又感觉到他们带给我的希望,是那种不需要我的希望。
两个部落决定为联盟进行盛大的聚会,句芒也飞往各地,向其他部落散发神农与轩辕的联盟的信息。
第二天,便有部落前来道贺,那是戎族,拿来板斧,那是传说中的开天斧。
第三天,又有部落前来道贺,那是夷族,背来长弓,那是传说中的射日弓。
第四天,又有部落前来道贺,那是蛮族,持来重鞭,那是传说中的驭兽鞭。
第四天,又有部落前来道贺,那是狄族,携来轻笛,那是传说中的唤妖笛。
四方部落齐聚两河中土,一时间到处歌舞升平,所有的人都在这样的聚会里纵情欢乐。轩辕与我并坐在北,四方使者分坐两边。
早有传言,说轩辕氏部落将与神农部落结盟,我们四方部族也曾想前来庆贺,只是又传说轩辕与神农征战连年,虽族人苦战,但耒氏为害。结果两个部族虽然族人不侵,但战争频繁,令人不解。没有正式联盟的消息,也不敢妄自前来。
是啊是啊,现在终于收到句芒神卫的消息,我们这就前来庆贺了。
为此,我们还特意请来上古神器,便是要让上古之神见证贵族联盟,以正其名。
对了,我四方部族皆有神器,不知这中土大地神器安在?
轩辕氏说,中土大地承蒙天恩,土地肥沃,然各族夺土不停,纷争不断,致使连年征战,杀戮不止,上古诸神显灵,致使神器隐遁,尔来不知多少年岁矣。
戎族使者说,不如今承天下和平之际,自铸神器,若诸神允许,定能功成。
其他使者纷纷诺诺。
于是,轩辕氏从座位上站直来,一只手指向天顶,说道。
既如此,我轩辕氏倚天立剑,便铸轩辕剑如何?
诺诺。
四方使者都诺诺着。看来,此时,四方各族应该是臣服于轩辕氏了。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轩辕氏统领的部落原来便是最大的部落,如今又打败我神农部落,已经证明其战力不凡。加之轩辕神农联盟,可谓天下最强部落联盟,四方部落岂能不服。
不过,神农氏在此,不铸神器,似有不妥。各位以为神农氏铸何神器为好?
说着,轩辕氏探出身子,向四个使者慢慢环视,然后看到我这边来。这轩辕氏似乎想挑衅啊。
神农氏,尝百草,使成秧,食四方,可承燧人火器,铸成火镰之刀,岂不称手!
大家所言正合我意,神农氏之功,非我等可比,若非神农百草之功,中土部落岂能安居此地。
我一听,想想感觉不对劲,神农刀,从来没有听过这件神器呀。还有这轩辕氏的表情,阴险中带着大方。
轩辕首领且慢,且听我一言。四方神器皆出自上古,我神农氏何德何能,敢与诸神并列。且有轩辕首领在,我岂能造次。
非也,适才所说,你安定中原之功,我犹不如,何以我可铸剑,而你不能铸刀?
我知道,这是轩辕氏的狡诈,他故意试探我,如果我真也铸下神器,岂不是表示我还想与轩辕氏对战。当然,此时的神农氏根本没有这般心机,只说道。
然在下终是败族首领,若铸刀剑,神器争锋,难免损耗生机,与我族长治久安不利。承蒙首领器重,便要铸得神器,又应我神农之名,便铸神农之鼎如何?一来,祝愿天下安定,二来,钟鸣鼎食也算应名,三来,也不会与轩辕剑争锋。
轩辕氏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我知道,他见我没有铸兵器,而铸了鼎,肯定是臣服于他了。
既然如此,那便铸此二神器,请各方使者观礼如何?
诺。
不知周天,只见天降七彩,便有人传九天玄女显灵,祝轩辕氏,于是风云变换,雷雨相应;不过一天,只听地升五脉,便有人传大地圣母显灵,祝神农氏,于是草木枯荣,山川互影。至于是,夏无酷暑,冬无寒伏,四方风调雨顺,天下太平。而轩辕剑出,神农鼎成。轩辕称帝,神农称臣。一为黄帝,一为炎帝。而双方部落归于一处,四方使者呼为炎黄。
谁知,不几年,南方戎族使者来。
报,蛮族使者晋见。
有请——
蚩尤杀我族人,请黄帝救援。
蚩尤,何许人也?
蚩尤非人,乃是妖族,身形巨大,出于牛妖,与妖族盟约,可以驭兽。后兽类多为其所用,进而日益壮大,欲逐蛮族。蛮族以驭兽鞭,统领各部并家畜与之战,犹不能胜,死伤惨重,家畜也有反心,毕竟兽性难除。如今,蛮族外有蚩尤入侵,内有家畜内应,如此一来,不日即将被灭族。而蚩尤一族,最喜杀伐,若得人类,则驭人为奴。稍有不顺,便屠人饮血。
原来是妖族,想不到,才几年时间,南方便有如此变故,我轩辕氏定将倚天屠龙,将此等妖族收服。
即如此,征战蚩尤,我神农氏首当其冲,愿为先锋。
话一出口,我的胸口便涌起一股暖流,这股暖流在我的体内冲撞,直让我热血沸腾,身上便显出了一丝红晕。这丝红晕慢慢地从身体里化出来,附着在我穿着的衣服上,这便是传说中的战神圣衣。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一想到又要征战了,那种杀意便会化成一种力量。我甚至听到了神农鼎的轰鸣,这是对战神的呼唤,我知道。
这一次,轩辕氏为我族饯行,在篝火之中,轩辕举杯,与我耒氏一族共饮。这是一种新的饮料,时有仓颉造字,称些为酒。饮过酒后,耒氏一族的战士脸上也都显现出一层红晕。虽然没有化作战衣,但依然让他们热血沸腾,说起话来更是豪气冲天。
多么久违的感觉,我能感受到压抑长久的战意在耒氏一族里慢慢地生发出来,久违了,那种魔性般的战意,那是致死方休的战意。
终于,轩辕氏拔剑指天,说道:中原已定,四海思安,四方部族已多年无战事,谁知蚩尤为患,侵我部族。蚩尤者,不过兽妖,怎敢如此,实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今我指天为令,授炎帝为将,统领耒氏一族为我部落先锋,向南蛮之地进发。
哈——哈——
呼哈——呼哈——
如今天时已晚,待将士们吃饱睡足之后,待明日日出之时,便启程出发。
呼哈——
很快,太阳从地平线升起,那一道红光从地平线散发出去,瞬间便照亮了整个大地。该出发了。
于是,我便带着耒氏一族从中原出发,前往南蛮之地。这一次,没有人为我们送行,我们就带着自己的武器,默默地前往南方。我们从桃林走过,桃花飘落,我们从梨林走过,梨花飘落,我们从桑榆之宅,走过杨柳之岸,直走向原野。
我们从田间走过,农人们在土地里耕作着,直起身来,看了看我们,定了定神,便又低下身去。
我们从山林走过,农人们在果树里收获着,转过身来,看了看我们,招了招手,便又转过身去。
句芒时常向南飞去,带回来最新的战况信息。蛮族大部都已经臣服于蚩尤了。又说,蚩尤一族与妖族还在打大地之母的主意,想要借助精灵一族的力量。还好,大地之母还没有作出回应。我们走向山林,在山影之中行走。当走到高山石岩之间的阳光处时,我抬头向阳光看过去,那阳光却从高山石岩之间直射下来,侵入我眼睛。
我的眼睛此刻陷入短暂的失明之中,脑海里却闪现了一幕又一幕的场景。我手持长鞭,指挥着无数的妖族和走兽向人类冲杀。有的人被角力冲击着倒下,有的人被角力扬起,抛上天空,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
我又看见句芒护卫着我,可是我的左脚却被蛇妖咬伤,然后句芒从手里击发闪电,将蛇斩杀。只是我的脚却留下了伤疤。
我看见精灵跟随着鲲鹏向南海飞去,遮天蔽日,浩浩荡荡,掠过天空。他们飞过战场,那里原本一片火海,翅膀激起的风把火海熄灭,那些人被尘土掩埋……
又进入一片阴影,我才从这一幕幕是回过神来。
句芒的翅膀掠过太阳,阳光在他的翅膀上泛出一线白光,闪烁着。他一展翅,然后滑翔着降落下来。
句芒,你且将我们行军进程向轩辕氏禀报,并说明南蛮情况,说不定战事激烈,非我一人之力可定。
于是,句芒便展翅向中原飞去。
穿过一片片蛮荒之地,我们终于见到了南蛮族人。他们披头散发,裸露着胸脯,皮肤泛着阳光般的古铜色,当他们也列阵展开时,就和神农鼎一般,与先前来到中原的南蛮使者完全不同。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森林里回响着了咕咕的鸟叫声,草地上回响着吱吱的虫鸣声,天空深蓝,星空璀璨。一片残月悄悄地挂在山腰树梢,静静地照看了这片大地。当我向那月光看去,我几乎能感觉到我走在月华里,一位美丽的女子在那儿迎接着我的到来,我的心里一片平静,那是我的来处,那是我归处。
篝火在清风是摇曳,我的眼睛看到了人在火中舞动,那人挣扎着,挣扎着,最后终于倒下去。他嘴里喊着,不要过来,快走,快走——
然后,我便快速跑动着,向远处跑去。我身后还传来火苗舞动的声音,还有那木材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回过头来,看到那火苗把房屋吞噬,里面飞舞着一只三足乌,它飞舞着,绕着圈子,在火里画出一个圆,像太阳一般,照耀了整个夜间的山村。
那只三足乌突然挣开那个圆,向我飞过来,那眼睛盯着我,充满愤怒,又充满惊恐,就直直地向我冲过来。我想跑,可是脚迈不动,我想转身,可是身体也不由自主。我本能地举起手,遮挡我的眼睛,谁知有手指的缝隙,我看到那金乌突然像失去力量一样,直直地坠落下来,击打在我的左脚上,然后化成一团火,燃烧着!
我一踢脚,便从竹椅上惊醒,呼呼,吓死我了,原来是一场梦。肚子有点饿,天色好像也不早了,空气里却还飘散着春天里的花草芬芳。我走进老庄主的屋子,偷偷地吃了点饭。我知道,那些人还在清理火灾现场。我本想去,但想想,还是算了,反正有我没我又有什么区别呢。去了,说不定反而让他们分心,就不如不去。
算了,也不管了,就此把屋子收拾收拾吧,把该清洗的家具也弄出来,这么好的天,正好打扫。
终于,把桌子椅子摆了一小院子,然后,去河边提水,洗得差不多,便再去打水。最后看了看劳动成果,啊,真不错。用手抚过额头,手背有些干,再一看手掌,有几处发白,皮已经死了,就撕了。
回头看了看,就屋檐下的脸盆架还没洗了,看看觉得不如拿到河里洗,就拿去了。
来到河边,我把脸盆架放水里一扔,顿时便溅起一阵水花。我卷起裤腿,往水里下去时,嘶,左脚脚踝一阵疼感传来,刚刚或许忙得不亦乐乎,没感觉,现在冷水一泡,那水泡顿时就一阵疼。但也没办法了,就这一件,而且都拿出来了,也就只好硬着头皮洗了。
杜之,这是大扫除啊,做得不错,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我心里一阵暗喜,又有点疑惑。我一抬头,是老村长,脸上便现出一丝笑意,再一看还有耒月,笑意便没了。然后,从耒月的背后露出一个头来,大大的眼睛直盯着我,是小雨。
嗯,没什么。
说着,我便自顾地刷洗起来。
唉,老村长跟你说话呢,要有礼貌。
哦。
我并不怎么答话,就这样刷洗着。偶尔有小鱼流动到盆里,我也捞着,捉起来看看,然后又放了。那小鱼便游到我脚上,啄着脚踝上那水泡。
村长,带他去你那儿好吗?看他那样子,就不受管教,再说,您也知道,他爸妈,还有昨天那些事——
唉,打住,别说了。杜之是老庄主取得名,虽然看起来充满戾气,可是他或许比谁都善良。
村长,您这样说,可真是太——唉,他要是不闯祸地话,或许村里人也不会这样……
不不不,其实他并没有闯祸,只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杜之,我帮你好不好?
不要。
要嘛,我帮你啥。
小雨,过来。
哦。
然后,小雨又跑回到耒月身后去了。
那好吧,反正他在庄里也做不了什么,就让他跟你去吧!那拜托你了!
杜之,你愿意跟我走吗?
哦,去哪?
去上学啊,现在别人都上学了,你这么大了,也要去。
哦,好啊。
你这大扫除可真是时候啊,哈,啊——
哈哈哈哈——
说着,他们两人都大笑起来。
那现在就收拾东西吧,想来,也没什么可以带的,就拿点必要的东西吧。
哦。
我提着脸盆架回到小院里,然后便去收拾。
耒月和小雨也来帮忙,老村长本来也想动手,但被耒月制止了。
随后,耒月便收拾老庄主的东西,毕竟我要走了,这屋子就没人在了。
小雨则来帮我收拾,呼呼,她总是让我难堪,一会儿拿出我的内衣,打开来闻闻,透过衣服上的洞向外面看,一会就拿着我的裤子,伸手进去,又从裤腿的洞里伸出来鼓掌,逗得老村长都笑了。
想来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就那样吧。耒月,你把该收着的东西收着就是了。
好。
收拾完,外面的家具也都干透了,于是我和小雨一起,耒月一个人,很快就搬好了。看着刚洗干净的家具,心里一阵心酸。
想不到,刚洗干净了,自己人却要走了,人间真是世事无常啊。
耒月啊,带他去向老庄主告个别吧。我这个外人就不去了,你代我向他问好。
好的,你老就稍等一会儿。
走吧,杜之。
我跟着耒月往神农洞来,向那神农鼎祭拜过后,便回来了。这里,庄里来人,在耒月耳边说了几句,耒月便对庄主说,他就拜托您了,我有点事,先走了。然后,又对小雨说,你去送他们。
老村长带着我们入庄外走,庄里人看到了,向老村长打声招呼,然后就开始嘀咕着,我知道是说我,但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只看到他们的眼睛里,透露出的则是一种痛快,一种鄙夷。
终于出了村口,空气里吹过来一阵清风,几只鸟儿快活地飞向蓝天,还好,时间并不算晚。
老村长在前面走了,我和小雨跟着。
唉,杜之,我给你唱首歌吧。
你会唱什么歌啊?
我不知道,可是,我在那儿听到过,记得一点:
你又归来兮,你又去,
你今少年兮,你今行,
渺渺人烟兮,你不记,
徐徐清风兮,你聆听,
风语别离兮,他年再遇,
他年再遇兮,你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