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一,夏至,乃是天地阳气最盛之时,却也是盛极必衰由阳入阴之日。所谓动极生阳,静极生阴,一动一静,互为其根。故而夏至之日,可视为阴根之时,正是地府阴兵尽出,勾魂引渡之时。其日午时三刻,更为尤甚。然而天道无为,大衍有虚,并非所有阴灵都被引渡。但凡阴灵者,本魂魄相离,实乃无根之木,全凭生前一口元气,未被引渡者或化为游魂散于天地,或遇善士得以超度,或依附草木成为魑魅,或委身山石化为魍魉,更有甚者误入空亡恶煞之地集一方怨戾,世人称之为,凶灵。
凡一地诞生凶灵,必然是旱涝连年,灾厄不绝,直至鸡犬不得宁焉。
绿联未揭,白联又贴,本是一方大富的胡家村两年连死三十四人,尽皆壮年暴毙。顿时,有余财者相继乔迁,无力搬迁者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胡老汉身为一村之长,先是请来禅师大作法事。本以为安然无恙,可谁知,原本只是男子壮年横死,现如今却是不论男女老幼俱无端故去。无奈,只得重酬各路方士以求化解劫难。可惜,有道行者,见其地不毛,怨戾之气沸反盈天,不敢招惹;无道行者只是徒增性命。久而久之,胡家村已然成为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绝地”。
在多方异士行动无果之后,迫不得已,胡老汉只得举族搬迁。
胡老汉悲怆的领着全族老幼,跪在胡家宗祠前,泣声说道,“非子孙不孝,实乃天地不靖。若长留祖地,不免要绝我胡家门楣。恕不孝子孙胡文菊擅移祖宗阴宅,虽有违祖训,然事急从权,望祖宗原谅。”言罢,也是燃起元宝香蜡,满撒黄钱。等得风水先生点头之后,胡老汉大喝一句,“动土,启棺!”
铁楸入土,却掘不动毫厘之地。风水先生见状,又复请出罗盘,拇指化作残影,不停转动,其终焉,风水先生发现穷其一身所学也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答案。“有愧先师,有愧先师!”殚精竭虑之下,风水先生只留下这四字,吐出一口逆血,气绝身亡。而土地见血,腥风骤起,霎时间,松涛阵阵,墓碑倾覆,黄土龟裂。一应胡家族人赶忙跪倒,五体投地,哀嚎道:“祖宗原谅,祖宗原谅!”
只可惜,并非祖宗不佑,而是凶灵有怨。黄土之下,原本暴毙横死的胡家族人腥气入体,凝成尸煞,徒生白毛,皂面獠牙。而为首的胡老汉首当其冲,被行尸撕成一地血沫。族人见势,四散而逃,却跑不过那阵绛色腥风,一应化作脓血。
众多生血入地,顿时草木枯,江水涸,土石并裂。
及三日,胡家村怨戾滔天,血雨大作;再五日,一县之地瘟疫横生,死伤大半;又半月,一府之水腥臭难当,震惊朝野。
天下有识之士遂齐聚该地,多方勘察,先后大呼,“竟是九阴凶灵。”
其间有好事者问,“何谓九阴。”
而后乃知,“诞于壬戌五时(年月日时刻),亡于太阴蔽日,葬于癸酉交融,化于空亡恶煞。”
联手问地府借来阴兵八百,甫一靠近,顷刻消亡。见阴兵无效,而后联袂引天雷地火,只见得黑雾冲霄,血污盈地,毫不费力便又破了众人道法。
见道法无用,有高僧数人盘腿坐于前,口诵度人经,身化明镜台。污煞顿时败退,未几,卷土重来,侵略如火,吞噬诸人。高僧数人相视一眼,无火自焚,而凭空乃现一青莲,禅意大作,尽瞰人鬼,祛风除邪。阴煞为青莲故,怨戾尽散,轰然消弭。
险死还生,众人心有戚戚,却步不前,已然萌生退意。
当此时,一剑西来,镇煞破邪,于血污黑雾之间斩出一条大道。
众人齐齐望去,一剑客着素色道袍,皓首白头,长眉至颔。那剑客捏一道决,长剑复握手中,又睥睨一眼诸人,大喝道:”邦之杌陧,盖由一物,为苍生故,死又何惧哉?“
当即,踏飒如流星,直奔凶灵本源。而后又二人循其脚步,接踵而去。
时人记之,曰:“庚甲年夏,楚地瘟疫横生,疬痟不断。寻其本,曰一祸胎,名唤‘九阴凶灵’。祸胎所在,一县封域沟壑脉散,尸骨曝野,鬼蜮作伴,哀嚎为章。县人惶惶,门户禁闭,勾栏无物,瓦肆空荡。道人战于此,僧侣死于斯。七月辛丑,有三义士,名姓不详,一剑,一杵,一拂尘,直逼祸根。逾七日,未返。众生念其殡于尸腹,为之悲,怆然而涕下。尔后,又两日,天地骤清,乾坤朗朗,原腥风呼啸之地一片熙熙。县人乃查,探之,晓祸根伏诛,其地一片狼藉。杵断,拂尘折,唯余一长剑半身入土。县人感其德,欲敛尸入棺,其间有一禅师喝斥,‘长剑镇凶,妄不可动。’时人乃知,凶灵无形无相,非灵觉敏锐不可视,非道法超然不可察。遂退身,行以大礼。而后立一宗祠,香火不断,供奉长剑。立一碑,铭长辞,请观周乐,为之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逼,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宜,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逾百年,香火渐熄,又百年,人迹罕至,至今时,鲜有人知矣。
然而鲜有人知,并非无人知晓。昔日有守祠者,世代供奉,数十年前为军队裹挟离了大陆,而今得返,已然古稀之年。几位学子,见他年迈,孤孑一人,又负一应物什,连忙过去搀扶。
“老爷爷,你也来踏青么?”老头摇摇头,敲敲背脊,说道,“我祖祖代代都守着这座山上的那个祠堂。解放战争的时候被掳去了夷洲,想想香火断了几十年,也不知道那祠堂怎么样了。”
“你的儿子怎么不送你过来啊?”
“我一身未娶,哪里来的子孙。”
时周末,几位学子原本也想去踏青,顺手便送老人到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