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缥缈,无星无月。虽已经开春了,北方却仍旧严寒,时不时还会飘下纷飞的雪片。
钟静月独倚窗畔,擦拭着刀锋,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他突然在想,为何大师兄梦仙这为了成为天下最强者、为了拥有巅峰权力而变得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的人,和一直忠于“亡妻”从不给别的女子一线深情的自己都会如此着迷于凤君影,那并非倾国倾城且没有丝毫武功的少女?
因为她的才华?
凤六姑娘自幼饱读诗书,的确颇有学识,但毕竟才十七八岁,又怎及阅尽人世百态的若仙师妹?
是受了子渊的影响?
子渊朦胧不定的情感,有时甚至能改变他的决策,那么梦仙又是怎么回事?
又念及前些日子,李大人说爱女两三年前被一场大火灼伤,容颜尽毁,后正巧有一位游方的僧人路过此地便施妙手替李小姐治疗,才得以恢复美貌。只是李小姐虽仍美艳无双,却并非先前容貌了。
那次事发后,大将军念及同僚之情,派了儿子前来登门探望。那青年一见李小姐便神魂颠倒,回去之后茶饭不思,大将军不得不顺他的意来李府提亲。
钟静月幽紫的瞳仁微光闪动。也正是三年前,若仙代替了李诗桐。当今世上掌握了魂魄转移之术的除了梦仙和他自己,便只有钟子渊了。若仙借着李小姐毁了容不便他人探视的理由留在李府中,一边假扮李诗桐,一边等待自己的出现。
现今他寻到了这里,梦仙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只是由于先入为主的观念,他并不知月仙已然化身成了钟子渊。
梦仙一直以来视凤六姑娘为禁脔,而凤六姑娘……亦似乎对男人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这一切,又在暗示着什么?
空冷的屋内,凤君影独坐在半人高的大铜镜前。这次仍未能查出真正的凶手,她的神情间隐隐有一抹忧色。
“爹,”她低声问,“女儿太无能了……是不是该用那个能力了?”
她颤抖着手指缓缓拨开衣襟,铜镜清晰地映出她雪白肩头上那道蓝莹莹的刀痕。
不,她不要变成那样的女人……
“即使不用那个能力,我也可以查出真凶,为族人报仇!”君影咬住了唇角,因为用力过猛,一滴鲜红的血液滑落,跌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那是怎样妖艳的血红!
那血液散发着致命的诱人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吸食殆尽。
不可以……
她泛着奇异蓝光的双眸划过一道道挣扎的寒芒。唇角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手背上的血液被她用力挥落,蒸发成一团暗红的血雾,散入死寂的空气中。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要选她……
晋林侯三个女儿中,君影外表最温顺,内心却最是绝烈。
为何要将这为祸世间的魂印封入这最刚烈最执拗的女儿体内,让她成为世间最吸引男人的女子,让她自幼便担下这无法推卸的重任,让她不得不从小就将自己所有情绪遮掩,将自己锻炼成世间最冷血的人……
她突然笑了,收敛了所有的不甘心,平静的目光理智而没有情感。
君影理了理衣衫,起身推门而出,却差点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她讶异地抬头,却听到那人连声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小姐,有没有烫着你?”
“子渊?”她看到了他,莫名的感到一阵心安,浅浅笑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小姐得了风寒,吟夏姑娘做了姜汤让我送过来……”钟子渊垂着头支支吾吾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都、都怪我走得太急,全弄洒了……”
“没关系。”君影接过他手上的空碗,让他进屋,淡淡道,“倒是你,手都烫红了。”
她吩咐少年坐下,从小柜子里取了伤药,细心替他敷药。
钟子渊屏息凝视着她,凝视她白皙清秀近在咫尺的面庞,突然有一种想要不顾一切拥她入怀的冲动。
那该死的灵魂出窍的感觉……
是她,她就是他等了十七年的人……
从五岁起,从被封入寒魄时起,他不是就一直在等待这拥有魂印的女子么?
这漫长的等待与煎熬,在此刻疯狂冲击着他的理智,他突然无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低喊道:“星,你是星……”
凤君影惊异地抬头,望着他渐渐由深黑色变得幽紫的双眼,蹙眉道:“子渊,你怎么了?”
少年陡然恢复神智,忙缩回手,脸红到了脖子根:“对、对不住!我回去了!”
他双瞳瞬间褪回本来的颜色,神情古怪、落荒而逃。
“星?”
君影没有阻拦他询问下去,任其慌张离开。她回想着方才他诡异的瞳色变化,低喃着重复他所说的话。
或许他远不似外表看上去那么简单,亦是个背负着巨大秘密的人。
凤君影无奈地笑了笑,无人时微现疲倦之色。
钟子渊回到柴房,将健硕的身躯重重砸在那张小小的属于自己的硬板床上,摇头大喊了一声:“疯了,再这么下去我会被逼疯的!”
“钟子渊你鬼叫什么,吓我一大跳!”柴房角落处,传来一声细细的女子埋怨。
“吟夏姑娘?”少年一跃而起,讶然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就这么不喜欢见到我?好,那本姑娘现在就回去侍候小姐!”吟夏说话酸溜溜的,作势欲走。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钟子渊手忙脚乱的解释道。
“算了,不和你这呆子计较!”吟夏冷哼道,望着少年不知所措的模样又不由捂嘴偷笑,“喂!还愣着干嘛,少爷叫你去呢!”
“不好,少爷!”钟子渊一跃而起,动作敏捷地避开木桌长凳,飞快夺门而去。
“这小子剑法稀松平常,轻功倒并不弱。”吟夏低低自语,忽然又啐道,“我呸!这乡下小子土里土气的有什么好?为什么要夸他!可是……他什么活儿都和我抢着干,人又那么老实……”
她懊恼地在自己脸上划了划:“好意思,你不是发誓说最喜欢少爷么?”
转眼间,半年匆匆而过。钟子渊那时不时惹得所有人发笑的“厉害”剑术依旧没有多大进步,围观的众人都不好意思再忍心去打消他的念头了。
他也乐得自在,仍每天划出大部分空闲时间来陪凤浴火“研究”武功。
少年的剑术毫无章法可循,倒反而让所有人都以为是他自学的。
再无人怀疑这老实乡下人的身世,而小丫头吟夏也和他越走越近。
整个暗营,哪怕是最迟钝的傻瓜,都能看出小丫头的变化。唯有素来温婉包容的六姑娘却并不赞同他二人走太近。
为什么会反对,就连凤君影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并不能每日见到钟子渊,即便见面了,也只是一点头擦肩而过。
即便如此,她却能时刻感觉到他,被他纯真快乐的外表吸引,被他神秘危险的双眼迷惑,就像星与月那致命的引力……
他外表普通举止笨拙,可是,在她奇异的感应中,他并不应是这副模样。
那笨拙的举止,恰是他伪装的方式吧。不然,他眼底那阳光也照不进的深沉黑暗,也不会让她如此熟悉。
他眼底隐藏着经年累月沉淀而出的深重仇恨。
或许他真的便是下落不明的怀殷王世子?
可是飞逝的时间已容不得她多想。拖的时间越长,就越难寻到凶手残留的线索。
近些时日,凤浴火突然说需要出一次远门,她派了人暗中同行以防万一,传讯的探子却回报少爷与护卫们都很快就杳无音讯了。
念及此,她又不觉隐隐的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