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当日手头银钱着实紧张,唐家便只落得一排六间新屋。正中一间堂屋,左侧一间里屋做了钰娘姊妹两个的闺房,右侧一间则布置成唐远之与花氏的卧房,再靠右些便是厨房,如此再紧挨前面的一间厢房,后面的一间猪舍,便是茅厕也只得于屋后阶沿边靠猪舍壁拿青石板堪堪凿出一个便洞,下面便连通猪舍粪池,着实狭窄简陋了些。倒是唐远之是个勤快肯动脑的,自己削竹子剥篾条,将出几捆干稻草硬是挨里屋墙壁搭出间茅屋来,里面堆些干柴禾,外面则摆放家头那等不甚要紧的闲杂物什,那自地里收回来的土豆在里面堆得似山坡一般。
钰娘先捡出七八个拳头般大小的土豆洗净了,这才切做手指般粗细的土豆条,舀盆清水将土豆浸得严实,免得变黑了不好看相。这当口玥娘也自后园菜地里掐了把小葱回来。
说不得钰娘点火添柴,玥娘烧锅热油,不消一会儿功夫便堪堪炸好半盆土豆,姐妹俩便一门心思的整治味道。
但逢每年九九重阳时节,花氏便要自山上采回一小捆连枝带实的茱萸----时人又唤做辣子的,掺合着三四斤菜油熬得喷香,拿瓦罐封得严实,这一年做菜用得上的辣米油便得了。如今麻辣土豆的主料便得数这味制熟后的辣米油与花椒。
糖醋味的着实简便许多,无非是白糖与陈醋两味为主。难些的倒是五香味,需得用上由花椒、八角茴香、小茴香籽、桂皮与老姜磨成的五香粉,杂货铺倒是有现成的,三文一钱的价格却不便宜。所幸唐家办立房酒那时,花氏专去杂货铺子捡了二十文钱的大小茴香与桂皮回来,自己添了花椒与老姜两样用细火烘香了,再拿小石磨推碾成粉末,办席时还剩了些在柜里,如今正巧用上岂不便宜。
如此姊妹两个你商我量的整治出三碗土豆上桌,俱是味道不同的,每碗里头又添了两勺炒香后碾碎的花生粒并花氏腌制的大头菜增味。待钰娘于碗里冒头洒上些切得细细的葱花,玥娘忙提筷挨个品尝了,待得一一尝过,砸巴两下嘴,将两弯柳叶眉皱做一处,长叹一声:“唉……”
“便如此难吃么?”钰娘眼巴巴瞧她这样一副作派,说不得自己先把心气泄了,先时那般的胸有成竹十拿九稳竟半点寻摸不着,如今倒是后悔不该将话说早了,拉着玥娘费力费料又费柴火的忙活大半日功夫,果真弄砸了,心头不舒畅且不说,便是玥娘那张嘴也得笑话她好些日子才过得。钰娘暗中叹得口气,勉强提筷拈了根麻辣土豆自尝,哪晓得才得入口便满是麻辣鲜香,唇齿留味,教人吃完一根又想另一根,心头一喜,忙伸筷尝过糖醋味的也是酸甜适口,五香味的更是酱香味浓,由不得脸笑做花儿一般,心头一股舒气刹时游遍四肢百骸,轻飘飘地恨不能手脚舞做一团,遂嗔着玥娘道:“大姐,做甚么又哄我?适才差些没把人燥死!”
“噗!”玥娘笑出声来,道:“我就爱看你着急的那样儿!今儿若真不成事,我瞧着你怕是得两日吃不下饭的架式,这也是个财迷心窍的!”
“何止两日哩,十日的功夫都有呢。”钰娘一粒定心丸吃下肚皮,整个便似那得了定盘心的秤杆儿,说不尽踌躇满志,志得意满,喜得眉眼弯弯,道:“见天的便听大姐惦念着首饰衣裳,这回的事眼见得成了一半,日后挣得银子来你还不得可着劲儿的添些穿的用的,到那时你才知晓我这财迷的好处呢。”
玥娘“啧啧”出声,叹道:“好妹子,你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且先别急着得意自夸,仔细台子撑高了到时候偏下不来呢。”
钰娘向来嗜辣,提筷又拈了两根麻辣土豆入口,摇头晃脑笑道:“你就等着瞧好吧!”
晌午唐远之与花氏总算歇工回家,才得落座板凳也未能坐热,钰娘便殷勤的奉上三碗土豆予爹妈品尝。果然不出钰娘意料,夫妇二人一一品味后俱称善。
钰娘得意的笑道:“爹,你老人家看我这几样吃食够不够出摊的?”
“够倒是够了!”唐远之清一把嗓子,拿眼瞧花氏面上,道:“不过你们姊妹们可不兴去镇上抛头露面的,谁家的姐儿是要上街支摊子的,没的让人说嘴。地里的活计也着实忙碌,我与你妈怕也抽不出甚空来。不过你们且放心些,我已瞧下一门不错的生计,待这阵子忙过,我便再出门打些短工挣点本钱便能立起来,至那时家里的日子便好过了,钰姐儿倒是在家随玥姐儿做些家务便够了。”
到底唐远之仍旧不情愿教女儿们抛头露面去做甚生意,为些蝇头小利将女儿的名声不顾,日后说亲总怕有妨碍。家头日子并没到那等山穷水尽的地步,实在过不得了也还有他这个当家人在前面顶着。
“爹呀,你合计那营生不是正差着本钱吗?如今正好有这门生意挣钱,如何不能去?”珏娘将那天劝玥娘的话又讲了一遍,又搂着唐远之的胳膊求道:“我倒是觉着这门生意虽小,也可得颇多实惠。再则只是逢集时才出摊,我们倒也忙得过来,总比肩挑背磨来得轻松些。你且让我试上一试罢。”
花氏由来最爱看钰娘撒娇的娇娇样儿,闻言便对唐远之道:“我们本来就是乡下人家,也没那许多穷讲究了。现如今正值农忙时节,家家都在自个儿地里忙活,短工也不好找哩。家里欠二叔的钱总得尽快还了才是,偏我们手里通拿不出几文铜板来。要我说,若是我们家头一直便是这等情状,他姐妹二人日后少不得也要着落至农户人家讨生活,如此也没甚可忌讳的。”
几句话说得唐远之也没话驳回,便要驳回,又苦于兜里无钱,那生计并不能说立起来便立得起来的,不过是空口一说罢了,如何有底气驳回?如此只得叹口气应了,终究在心里存了段想头,自己无用要老婆女儿出门挣生活,只待木材生意落实了便再不让女儿操心生计。
钰娘便搂着花氏的脖子笑道:“还是妈把得准我爹的脉!”
话未落音头上便挨了记花氏的爆栗,骂道:“死丫头,看把你能的!”
屋里俱是笑声不断,四口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了些个中细节,出摊的事儿便就此说定了。
油炸土豆这门生意虽小,要用到的家伙什也不算少。锅碗瓢盆筷诸如此类自不必说,推车与火炉才最费银钱的。
说干便干。家里木料却有现成的,盖房子还剩下四十来块长短不一的板材。唐远之隔天便请了黄木匠到家里来帮忙做个手摊车,说好只管中午晚上两餐饭与三十文的工时钱。亏得黄洪与唐家关系向来不错,这价钱收得着实便宜,寻常人家请木匠来家做活,管三餐饭自不消说,工钱也要四十文一日哩。不得不说黄木匠着实厚道,晓得他家要出摊便又相帮着打了两张半人高一人宽的条桌并七八只小板凳,也不要他另加工钱。唐远之哪肯占他这等便宜,结帐时非得多塞二十文与他,两个人争争抢抢了许多功夫,还是黄木匠折中多收他十文才了事。
火炉却只得花钱请村头的泥瓦匠现垒一只。因是出摊,这火炉免不了搬上搬下,磕磕碰碰的便是常事了,如此那匠人便与他箍了个铁皮炉子,连料带工时要他二十五个大钱,实在不能说便宜,唐远之却二话不说的应了。那泥瓦匠姓何,人混称何泥巴的,本来是等着唐远之还价的,哪晓得唐远之并无二话,倒叫他自家不好意思起来,将个火炉垒得仔仔细细,连炉底也拿铁皮箍了,又要少收他三文钱。唐远之瞧他做活这样细法,着实心里感激,如何会少给他的?说不得将二十五文钱按进何泥巴手里,自家提起火炉飞快的去了。
趁着赶集唐远之又买了三斗石炭放与镇上相熟的人家里,这便花去十二文;新竹筷两文。如此待出摊的东西准备齐便,花氏姑姑给的两百来文铜钱便花去一半。
万事俱备,四月二十五日唐远之便送推车、桌子、板凳与火炉此等大件物什至镇上相熟人家暂搁后,特意去衙门里寻专管买卖商事的市掾探问如何课税,这才得知此等小本买卖根本够不上课税的,只需得交丁点儿摊位费用,界时自有小吏至摊前收取,一日两个铜板即可。若是那等长期做生意的,也可月付五十五文。盘龙镇上商铺林立,过往客人数之不清,哪怕不当集日诸商家也会开门迎客,大街上支摊的更是比比皆是。这衙门倒也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月付的小贩每月少付五文,收钱的小吏也少了多少的麻烦,大家都落个实惠;且按月付的摊位总是排在街头,那按次付的便只能排到街尾,故而有一多半的小商小贩都情愿按月付的。
家里银钱着实紧张,当下唐远之便定了按次付钱。他着实对这门生意并未有甚了不得的期许,故此并不觉着摊位差了有甚可惜。就是珏娘也庆幸终究能将摊子立起来了,哪怕只挣得几个小钱也好过在家闲坐蹉跎,心里高兴的了不得。此中情形也不必多叙。
花氏特地去翻了黄历,恰恰二十八日为黄道吉日,宜开市,一家人便定好了二十八出摊。
作者有话说:家头有亲人身体不是太好哈,所以很是影响我码字。这个坑我会填完的,请谅解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