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铮等目瞪口呆。丁正丰倏地惊醒,大叫道:“奉儿!”挣脱了兰姐相扶。兰姐见丁奉当众搂抱那少女一幕,面上色变。看眼耶律红,耶律红手按剑柄,神色恼怒,口中气喘,便似要追去激斗一番光景。兰姐见小姐这般,只感手心发冷。丁奉抱着那少女一闪去了,声音在几丈外响道:“五叔,你还是回草原去吧。”夜空寂寂,便没了声息。丁正丰大惊,想好不容易找到你,怎肯教你再做杀手,流落江湖?纵身跃上屋檐大叫道:“奉儿?——奉儿?”可什么也没看到。又叫“奉儿?”仍没有回声。丁正丰心凉了半截,不自主地向消失了他的方向急纵去。兰姐跟燕儿一声不响地走到耶律红身边。
黑风堂杀手终去,镖局自史铮而下,人人都松了口气。不少人去抢救伤者,乱糟糟起来。九龙鞭史铮率妻儿弟子,恭恭敬敬向耶律红跪拜。史铮感激涕零道:“侠女剑出如风,救了我等一命,大恩大德,莫齿难忘!”史铮说了一遍,众人跟着再念一遍,意甚虔诚。耶律红呆呆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伤者,给他们惊醒,怔怔道:“我也救不了你。”史铮一愕。耶律红道:“你镖局不用开了,找个安静的地方去隐姓埋名,或可免得一死。”史铮醒悟,浑身都冒了阵汗,连声道:“是,是是,我若不死,黑风堂岂能善罢干休!”安排人去收拾行囊。
耶律红不去理他,抬步进刚才打斗的厢房,穿过回廊,又走了两条石路,到了大门处的院子,什么话也不说。后面小兰小燕、史铮等跟着,她也不回头看一眼,只不时地盯着四处的伤者打量,看得甚是仔细。钱门镖局遭此一劫,死在那黑衣少女跟丁奉剑下的有五人,重伤三十余人,没有轻伤。杀手出手,不是致人死便是致人重伤,每个人也都随她看得清清楚楚:丁奉果然是个名副其实的杀手。耶律红的白马跟丁正丰的汗血宝马仍在。耶律红一跃上了马背,向汗血宝马看得两眼,耳听得丁正丰的声音正渐渐远去,抬头向那方向略是一望,收回头,二话不说,口里道:“驾。”一捌马绳,向来时路奔去。
小燕惊道:“小姐?”想:“怎地不让我俩跟着呢?”耶律红独自一人离去,兰姐始时也是一怔,但随即会意,道:“你快跟小姐去,我去找丁五爷。”小燕看黑黝黝的夜空道:“我一个人?”但给兰姐一催,便即循蹄声纵去了,口里大叫道:“小姐等等我,等等我!”声音渐远。兰姐看她去了,方急向丁正丰呼叫处奔去。她素知耶律红心意。耶律红缓缓打马,本意是带她二人一起去,但一听丁正丰的呼声便放心不下,将她二人留在这里,用意是要她俩去找回他的意思了。兰姐又怎忍小姐一个人去投宿,因此叫了燕儿跟去。她们主婢三人苦苦寻找丁奉,适才好不容易见面,给丁奉那一搂抱黑衣少女冷了心。眼下耶律红居然叫她去找回丁正丰,那或许又是一个转机了。
夜空中只有微微的光亮。兰姐高一脚低一脚步,好不容易才追上丁正丰。丁正丰正悲凉地大呼:“秋儿,你回来,秋儿,快回来——”可是又有谁答应了。只惊起阵阵狗吠声。兰姐口里呼呼喘气,叫道:“丁五爷,找到丁大公子了吗?”丁正丰听得是她,愤声道:“找不找得到还不是一样,迟早给你家小姐一剑杀了。他是我的秋儿!谁要你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给我走开!”兰姐一怔,但想他心中气苦,也就不言。劝道:“丁五爷,丁大公子是不想见你,他要想见你,早就出来了。”
丁正丰大怒,一把抓过去喝道:“你说什么?”但随即手如触了电地放下。他这一抓,却是抓在了兰姐胸口衣襟。兰姐霎那间只感浑身一震,脸上血涌,幸好是黑夜之中,给他看不见。丁正丰呼呼急喘,他那抓本是草原中人发怒时拧打的普通一招,兰姐稍微一闪,便能避过去,不想她在他面前丝毫不闪,倒大出他的意料。想也不是自己存心作贱她,呆得半晌,长叹说道:“你说的对,是他不想见我。这孽障!”
兰姐良久抬起头来道:“他不见你,也许有说不出的苦衷。”丁正丰微愣,不想她对自己毫不作怪,想起曾跟她的赌约,哈哈悲呛笑道:“不必再说他,他作为杀手,失了手,八九也是要死的,作恶多端,死得好!你我曾对了三掌,丁正丰也绝不食言,只是没见着这孽障尸身,家兄面前终究交不了差去,须得再等一月,丁正丰引颈就死,以践姑娘跟我之约,死而无憾。”兰姐道:“我,我没这个意思,丁大公子不会死的。”顿得一顿,“你也不会死!”
丁正丰大是一怔,几欲又要伸手抓出,喝道:“为什么?”兰姐在他逼视下只感软弱无力,道:“小姐会救他的,而且——”丁正丰道:“而且什么?”兰姐道:“依我看,小姐既派我来找你,就对丁大公子没失去信心。”丁正丰又是一愣,但旋即哈哈大笑道:“你小姐会救他,当她看着他抱着——”想“不宜说得露骨。”改叹道:“好,就算你小姐肯救他,她知道他去了哪里,到哪里救?照我这样再找两个月?更他失了手,要是今晚被黑风堂杀了呢?难道你小姐有把死人救活的本事?有这本事就真奇了!”说罢一连串哈哈大笑。他心中凄凉,不由话也说得尖酸刻薄。
兰姐微怒道:“你可以小看我,但不可小看小姐。小姐所安排的每一件事,没有哪一件不成的,比诸葛先生还灵。她既让我来找你,便是看得起丁大公子,否则说不定早就一剑将他杀了,以免丢她脸面。当真要找丁大公子,依小姐机智武功,还有找不到的?”怒气缓得一缓,道:“至于丁大公子失手,有人要害他,如何搭救,我也说不出来,但小姐把这节考虑得应该比谁都清楚。她既没动,便必当没事,丁五爷,你说呢?”丁正丰静静地看着她,心想:“不错,耻律红智谋高深,她深知她心,一席话颇有道理。”他刚才一直料知丁奉跟自己必死,此刻突地眼前展现出条活路来,不由得微是惊喜;表现出来,是看着兰姐呆住了。
兰姐脸上微微一红,低了声音道:“五爷,你是草原中的大英雄,男子中除了诸葛风,便数你第一,纵然小姐尚犹豫不决,你不会说出一席话来,替丁大公子开脱么?这样一来,——丁大公子是草原中的英雄,也配得起我家小姐。只是流落江湖,不幸做了杀手。但人孰能无过,不是说改莫大焉,只要他肯改,也就不辱了小姐。”神色一紧,“丁大爷,这当儿你可千万不能马虎,丁大公子纵然犯下了天大的错,只要跟小姐在一起,那便什么事也没了,若跟了别人,丁大爷你是明白人,讲武功有比他更高的,讲智慧怕不及小姐这等人物。这一生只怕给人追杀得东飘西零,少有宁日。”一席话把丁正丰说得真呆了。
丁正丰暗暗心惊,额头有了汗,道:“不错,兰姑娘,多谢你一番言语点醒我,对,我们快去见你家小姐。”兰姐道:“正是。”两人到得庄外,丁正丰道:“兰姑娘,感激你的大恩大德,请上马。”兰姐看汗血宝马道:“我?”急地摇手,“不行,五爷上马,我跟着,才合道理。”丁正丰正色道:“姑娘既看得起那孽障,也是看得起我,我看得起你才说出这番话,再要多言,那便是看我丁正丰不起了。”兰姐看看宝马看看他,只得上了马。两人地位悬虚,倘若耶律红嫁给丁奉,丁正丰待兰姐,当真算得上是厚待了。
一路无话,将到市集,丁正丰让马嘶叫一声。汗血宝马一声响过,只听市集中有马的声音嘶和。丁正丰听正是那白马,又是紧张又是欢喜道:“就在前面。”兰姐道:“嗯。”须无喜色。又任马走得几步,道:“丁五爷,你把马停下来。”丁正丰道:“为何?”但看她神态腼腆,隐隐知她是怕耶律红看见,便止了马,伸一手相扶。兰姐一怔,让他抓了自己左手,从马背上溜了下来,脸上发红,抽回手去,低着头缓缓前行。
两人心里都是怦怦直跳,隐隐觉到了什么,却都想也不敢想,更不敢齿及。走了几步,兰姐道:“丁五爷,江湖中一诺,自来没半分更改的,是不是?”丁正丰想:“原来你是当心我不能应诺,当真小看我了。”凛声道:“不错。”兰姐喜道:“好。”但迅即收了喜色,道:“我有件难事一直未逞心愿,不知——丁五爷是否肯帮我?”丁正丰好不奇怪,她竞也有难办的事,要我帮她,这是什么事?但想她一片看得起秋儿之心,顿时道:“一定,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兰姐低头道:“你帮得上的,你是答应帮我做一件事的了?”丁正丰看她表情奇怪,哈哈一笑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我既说帮,也就是答应了。”兰姐看他微微一笑道:“只要你记住,我现在还没多大把握,等有了八成把握,再告诉你,你可不要返悔!”丁正丰豪气汹涌道:“自然不返悔。”
兰姐道:“丁五爷,小姐待丁大公子的态度,我也不敢硬说是对的,待会见机行事,她是深藏不露的,你只看我脸色说话。”丁正丰道:“正是,这等大事,当真她看不起剑秋这孽障,也不能怪她。”心中大是泄气。兰姐紧看他道:“我既不摇头,也不语,你便替丁大公子开脱。”怔得一怔“要是我摇头——”丁正丰叹道:“那不用多说。”两人说话间走到店里,遇着来迎的燕儿。兰姐紧张道:“小姐呢?”燕儿道:“正在澡堂洗澡呢。”两人暂松了口气。兰姐道:“丁五爷,我去帮你收拾房间,待会再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