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雪又道:“爷爷听我话好久说不出话,良久叹出口气,说道:‘你可别怪爷爷狠心,你爷爷,你父亲,你哥哥,另几位叔叔,都是这般趟过来的。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罗家枪法既是不行,罗家的人可得‘行’起来!不学会变通,迟早只会给万刀会灭掉!”丁奉蓦然想起前事,问道:“你罗家庄跟他万刀会有什么仇?”罗雪茫然道:“不知道,你只知道他们想要杀我。”丁奉摇头。罗雪这生充满着神奇与辛酸,令人同情,好在现在脱离万刀会追杀,要她破得罗家枪法这二件事,自己还可帮她,当下嗯声不语。
罗雪叹得口气,道:“后来爷爷给了我这柄剑,跟我说道这是爷爷用了几十年的贴身佩剑,连我几个哥哥也舍不得给,现在传给我,只是要我孤身在外时,摸一摸剑身,便如看到了爷爷一般。爷爷当时流出了眼泪,我也哭。爷爷在我罗家说一是一,我要去飘流了。过得几天,罗家所有的人,我妈妈、几个叔叔伯伯,二个叔伯哥哥,爷爷——还有,还有一个人,也来替我送行。”说着将剑要放回腰畔。丁奉轻接在手,问道:“吞吞吐吐的,这个人是谁?”
罗雪松了手,一瞥眼丁奉,忙地显得慌乱道:“是,是我小时候爷爷给我说的一个婆家。”丁奉心头大是一震,眼睛睁得大大的;手中剑一紧,给生生持在了胸上方,蓦然间愣住了。丁奉虽知自己难逃一死,罗雪可以活下去,跟她不可能在一起,但这连日来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骤然间闻得她已有婆家,忍不住心中妒火攻心。他呆得一呆,既然更愤恨自己身陷囹固。愤怒交集,一声不响。罗雪低低道:“他是个世家子弟,听说我要是到他家,还得过三道武功考较。我连自家枪法都过不去,又怎能过得了那三关呢?”
丁奉气往上涌,心道:“好大的架子。那是武林中哪个门派!”可是这一气,蓦地心中一动,说道:“要是你能过那三关呢?”心中怦怦乱跳,把手中那口剑放在胸上。罗雪抬眼看了看他,低低说道:“你还不明白,我不喜欢他。”这小如蚊纳声的几字一入丁奉耳,顿然把他整个人都震颤住了。他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欢喜,顺手将剑递过罗雪,象似有千斤般重,口里说道:“你这么想念爷爷,不想念你妈妈?”
罗雪将剑接过,放在身边,说道:“我不知道,有时候,我想念妈妈一些,有时候想念爷爷一些,但多些的时候,总是将爷爷和妈妈连在一起。看到了剑,看到了爷爷,也就看到了妈妈。”忽地一顿,“——你呢?”丁奉心慌意乱道:“我,我不想念他们。”他静修武功,极少想到他父母,这给她一提起,反倒想起来了。
罗雪微微一笑,说道:“男儿四海为家,我这个女儿四海为家,不输于你这男儿吧。我从家里出来,手中有二百两银子,我一心想学成高深武功,便去武馆求教,可是那些武馆,人家见我独自一人,开口大要价。我交不起。走了几家,有家要我出一百五拾两银子,教我学会螳螂拳。他用螳螂拳跟我打,我果然打不过,便满心欢喜地进了那家武馆。我在那里修习得三个月,武功稍有进展,可是好景不长,突地一天傍晚时分,我那师傅跑来悄悄跟我说:‘不好了,不好了,你快从那边逃走,你四川万刀会中人要来杀你。’我又惊又怕,忙地翻出院子,走不了几步,就给万刀会中两人持刀拦住了。”
丁奉道:“逃出去了?”罗雪眼视微微泛白的苍穹,似还在为那事惊心动魄,说道:“当时我碰巧斜着跑,他俩人一个一个来,被我打倒在地,我钻进了旁边的高梁地里,其余的人找我不着。我手中只有了二十多两银子,踉踉跄跄地到了片果林,替人捡了一个多月的果子。后来我给人看过店子,养过蚕,在森林里呆过,也捡过食,我吃尽了苦楚,更是念念不忘习武,要重回到我爷爷妈妈身边。因此做不长,多多少少几个月便辗转他行。我武功一点也没进展,反的长久不练,下降了。我流浪啊,流浪呀,无数次企望有个人能帮助我,无数次却没人帮我。”顿得一顿,倏地一侧身,直望着丁奉眼睛眨泪道:“后来我受到追杀,直遇到了你,只有你才肯帮我。”心中激动,缓缓探身过去,伏在丁奉身上,抽噎起来。丁奉但感心神俱碎,轻抚她长发,慰声道:“你放心,等逃过了这场追杀,我一定教你高深武功。”
罗雪手抱住他腰,喃喃说道:“我不要武功,我要你带我走。”丁奉大是一怔道:“这——”罗雪手中抱得更紧,低低地道:“无论你家在哪里,带我去好吗?”她少女的娇羞一直使她心中之意未能尽数吐出,此刻心中浮起几年来所历艰辛,但感在丁奉怀里舒适安泰,比什么都好,深情涌动下说了出口,实是将自己托付了给他。她一句话说出,极是巴望要听得一声应允。
丁奉喜极,然而随着欢喜,陡然生出个极是痛苦的念头在心中大声地道:“我是个快死人了,怎么可以让我带你去死?不,绝不让你去死!”他身陷两难境地,罗雪愈是对他情深,他内心愈是痛苦,终于心中一定,缓缓把她推开,道:“天亮了,早点休息。”丁奉本想说:“不,我不能带你回去。”这句话,但见她给自己推开时满脸错愕神情,顿时不忍伤她,改了口说出。罗雪听他话声丁柔,虽隐隐觉察到了什么,也“嗯”声躺好,收回了搂着他脖子的手。她本是极困,这刻天已微亮,枝叶上露水粒粒,空气清爽,不一时侧身睡着了。
丁奉待她入睡,坐起身来,心中思潮起伏,无止无歇。他怔坐良久,忽罗雪身子略缩了下,睡得更沉。丁奉顿然想起:天明了还要带着她逃命。自已命有不舛,那也罢了,罗雪却是说什么也不能给万刀会或任何人逮住。心中长长叹息了声,调神打坐行功。
丁奉醒得过来,罗雪仍在沉睡。树顶阳光灿烂,怕是中午时分;一缕阳光幽幽地照着罗雪白玉般的足踝。树林湖面无一处不生光熠彩。丁奉想起昨晚逃命之险,暗暗地叹得口气。看阳光马上要照过来,轻抱了罗雪身子,将她移到树荫下。罗雪居然没醒。他步下湖稍许,喝了口水,用水打湿了脸面,感到精神大好,这才生火射鸟,剖洗烧烤。忙得一阵,坐在一旁,静等鸟熟。
忽闻轻柔的脚步声响,罗雪脸映阳光,肌肤泛红,细润中湛出微许汗滴地出现。丁奉眼睛眨得一眨,再瞧上去,但见她目光柔和关切,兼之着身浅黄衣裙,身形更显袅娜,活象朵盛开的花骨朵,绽放面前。娇艳清鲜,柔和美好。直把他看得心惊魄动,以至于呆立住了。他一路上把她搂在怀里,实没想到怀中人儿竞是这般的美丽。罗雪看他神色有异,诧道:“你怎么了?”丁奉闻犹未闻,一双眼睛仍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罗雪大感奇怪,蓦地身心俱冷,想起在百剑山庄——颤声道:“你,你是嫌弃我?——!”她这话一说出,顿然想起昨晚自己临睡前给他伸手推开,那情形——直撞得她心中又是一痛,傻立当地。丁奉见她脸色煞白,也隐猜到她心中所想。他回过神来,心痛说道:“不,你美极了!”从火架上取过一只烤鸟,递在她手中。
罗雪接过,将信将疑,但看一只香喷喷的烤鸟捏在手,他好端端的情义大在,疑心去了大半,上前两步,慢慢地挨他坐下。几块肉一下肚,引得饥肠漉漉,也不理会那事了,开口大啃。丁奉虽心痛罗雪美貌,与已无缘,但眼看着罗雪大口啃食的模样,也不由得哑然失笑。罗雪亦笑,痛痛快快地吃了个饱。
两人又捧了些水喝。丁奉道:“这里不能久躲,我们得走。”他在猎鸟时看得明白,这片森林虽广,但罗雪武功低微,仍是藏不住她。罗雪满胸疑心释怀,但要跟他在一起就行,哪管到哪里,应他声道:“好,我们走。”想到他又会抱着自己,脸上不由得一红,暗想:我假装走不动,看你抱不抱我。
丁奉纵身几步。罗雪不动。丁奉忙地回到她身边。罗雪见他伸手要来抱自己,惊喜下羞道:“你拉着我手好了。”伸出手去。丁奉浑没料着如此,但想也好,抓住她手。看她脚上无鞋,退出自己布鞋,硬要她穿了,这才光着脚丫,施展轻功,带着她朝昨晚奔去的方向疾奔。罗雪给她带着,但感身子轻飘飘的,风吹在身上极是凉爽,心中惬意,一路欢笑。她一笑把丁奉也引得意致风雅。
两人奔行得一个多时辰,出了林子,走进一片火热的太阳光中。乡间土路少有树木遮挡,二人也给热得难耐。少许行人见得一个大姑娘,一个光着脚丫的小伙子抛头露面在一起,都感奇怪。可见二人身有佩剑,都不敢多话。丁奉上衣早给吕通划破,索性一分为二,一半给了罗雪遮阴,一半自己抹汗。两人向着集市行了五六里路,远远望见大路左旁有个西瓜棚,三四个人正在一边的几张桌上大吃着。丁奉来了精神道:“口渴了吧,去吃西瓜!”罗雪跟着的脚步略是加快。
两人近前,但见瓜棚里还有半棚西瓜,绿油油的,一个三十出头的瓜伙计在瓜案后招呼道:“大爷,要尝西瓜?”丁奉见四人占了四张小桌,桌边还有一张空桌儿,要罗雪坐下了,应道:“捡两个又甜又大的。”瓜伙计操起案上尖刀道:“好咧,又甜又大的西瓜咧。”去瓜棚取瓜。丁奉迫不及待,到案前等待。罗雪本要向路心坐下,但见四个食客全是只穿着宽裤光着上身的,瞧了恶心,背向他四人而坐。
瓜伙计捧了两个大西瓜放案上,拿起一个,一刀剖开,露出猩红的襄子,他得意一笑,边扫眼了丁奉胸口,哦地一声道:“大爷是从哪里来呀,怎的胸口受了伤?”丁奉道:“不小心给自己剑划了。”看瓜伙计落刀,把瓜剖开,切成月牙片。丁奉迫不及待地将刚切好的四片拿了,转过身,便要给罗雪送去。还没跨步,忽地背后风响,一刀砍向自己颈部,来势迅捷。丁奉本能地扔瓜接刀,触手扣住。回望却是那瓜伙计。丁奉悖然怒道:“你干什么!”
瓜伙计叫道:“要宰了你!”左手自桌案暗阁中掣出柄短刀,向丁奉疾刺。丁奉眼观四路,便这当儿,罗雪惊起,坐着的四个汉子各一矮身,从裤管给套住的地下抽出刀剑。丁奉心惊罗雪,一抬手,将瓜伙计右臂折断。瓜伙计一声惨叫。丁奉提力,将瓜伙计连人带刀扔落瓜堆,在扔出他时,左手急捏,扣了瓜伙计右手中尖刀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