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清漪摘了一支腊梅,不经意地掐着花骨朵上的枯枝,出神之时不料流觞走了来,手里捧了一匣子书。
“小姐,小姐!”流觞跑到令清漪跟前,脸上的笑喜灿灿的。
令清漪露出一点笑:“你怎么出来了?”
流觞抬了抬手里的书道:“今儿日头好,张婶让我把书拿去晒晒,不然下雪就该生霉了。”
流觞瞧令清漪样子有些出神,小心翼翼道:“小姐,你遇到烦心事了,怎地沉着脸?”
令清漪摇头道:“不曾,只是看这锦鲤翻腾得欢,一时看得入神了。”
流觞犹豫了一阵:“小姐……我在后堂听到小姐即要嫁给严家公子的信儿了,张婶都说,有夫人操持着,这婚事只怕月余就要定下来了。”
令清漪微微一笑:“寻常人家问礼下聘也需半年,这月余的婚事,不提也罢。”
流觞自知无力安慰令清漪,仍道:“嫁人是大事,跟了好姑爷享福,跟了孬姑爷可就遭殃,严家虽是金山,但也要小姐愿意才行,夫人她……”
令清漪心下着实感动,流觞年纪小,且人微言轻,却对她忠心可鉴,当初不过是父亲看着流觞与她年纪相仿,便将流觞指给她做贴身丫鬟,在令府这几年,流觞竟成了她唯一可以寄托信任的人。
可是信任归信任,偌大的令府人多嘴杂,话到嘴边,仍是要留三分的。
既为自己,也为流觞。
“在祠堂可还习惯?”令清漪转了话题。
流觞叹了口气,似是认真想了想,这才说道:“吃住都和从前一样,只是不在小姐跟前,总觉着心里着慌,小姐并不是那会为自己筹谋的人,有我在还能周旋些,若是吃了亏,那该怎么好?”
令清漪道:“我如何就吃了亏?”
流觞瞧了四下没人,俯身过来悄声道:“小姐你性子最好,本应受善待,只是夫人还有大小姐却并非投桃报李之人,小姐一味忍让,却叫人踩了软肋。”
顿了顿,又道:“只恨流觞是个卑微下人,不曾为小姐出半分力气,反而还连累小姐……”
哪里是流觞连累了她呢?温宜兰惩罚流觞不过是旁敲侧击,让她这个主子知分寸,守规矩。
若是不从,等待她的,可就不是到祠堂反省这么简单的了。
令清漪吁了一口气,看来,她不能再一味忍让避世了,即便只想专心做好令遂俞的左膀右臂,仍是有如此之多的魑魅魍魉挡道。
上一世未认清温宜兰的口蜜腹剑,成为刀俎下的鱼肉,这一世,再也不能让温宜兰称了心意。
说话之间,令清漪就定下了心。
令清漪握了握流觞的手:“我总是好的,并不受难,你凡事要多小心。”
流觞点头应下了,令清漪又交待了几句,遂离开了镶兰居。
屋子里早有翡翠换上了龙延香,又准备了柠檬果子茶,看到令清漪就笑嘻嘻地迎上来:“小姐,芙蓉汤已经做好了,看着小姐不在,我就让厨房稍后再送来。”
令清漪微微一笑,顾自扶了椅子坐下,道:“不必了,这会子反而不想吃了,你收拾了床就去歇罢。”
翡翠有点疑惑:“小姐这就要休息了?”
令清漪看了翡翠一眼,悠悠道:“主子何时歇息,何时出行,何时用饭,你只需照吩咐做,有太多好奇心,对你,可半分好处也没有。”
令清漪语气清淡,却落地有声,翡翠怔了怔,赶紧跪下来道:“奴婢一时失言,望小姐饶恕。”
令清漪想着翡翠是温宜兰派来的眼线,心下自然不痛快,却也不能叫她发现了,翡翠的用处,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我明日要出去一趟,所以要早起,你提前准备着去吧。”令清漪说着,往内室去了。
翡翠恭敬了答了声是,又守在原处等了一会儿,见令清漪没再出来,便悄然离开了。
在内室听到翡翠退下,令清漪这才推开石板,来到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密室。
令清漪挑了烛花,又燃了几盏灯,整个密室就这样亮起来了。
虽仍是灰尘堆积,却可见尘埃掩盖之下的华丽富锦。
令清漪仍不知究竟是何人建了这密室,且放置了如此多罕见而华贵的衣料和图样,还有各色难觅的针线,几乎都能从这里找到。
火云流纹衫,只是这成百上千个图案中的一种。
虽然公主本就无意选择任何嫁衣,但仍让阅衣上万的公主喜欢,也实属难得。
火云流纹衫不仅寓意吉祥,而且极具保暖之功效,在西域那等苦寒之地,身着火云流纹衫,再加一件裘皮小袄字即可御寒。
故火云流纹之意,寓在保暖,而火云流纹衫需属火之人才可穿着这种判断,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令清漪下意识便说出火云流纹衫需属火之人穿着,实际在暗示公主,需选择属火的女子代替她远嫁西域。
那么公主会选何人代替自己呢?
需是才貌俱佳,而且属火。
宫中无人年纪与公主相仿。
而王宫贵胄之女眷难免不若公主之贵气,市井女子却又无法入公主之流。
既要才貌俱佳,又要与宫中事务无瓜无葛,才是最符合公主要求的人选。
令清漪沉思良久,忽然想到,几日后即将有大批秀女参选,选上之人,不正是才貌俱佳,而且尚未纠缠于宫内事务之中的么?
况且,公主在选秀之前提出嫁衣之事,而且步步紧迫,难道公主也想到了借选秀,来选择代嫁之人?
令清漪忽地明白过来,看似她设了幌子相诱公主前来,实际上,她又何尝不是公主选中之人呢?
火云流纹衫,属火之人,秀女,不过都是公主的道具罢了。
令清漪沉了沉气,仔细灭了烛火,悄然退出密室。
一时心绪翻腾,令清漪依靠着窗,就着渐渐浓郁的夜色,仰望高处的星空。
今夜清爽无云,最适宜观星。
或者,听曲。
正想着,却听不远处似有歌声传来。
悠扬却模糊,一声接着一声,似是穿云破面而来,徘徊在不可及的远处,遥遥而立。
令清漪静静听着,不自禁探了身子出窗外,想看歌者何人。
却不料,一道黑影直直地擦着窗棱而入。
令清漪惊叫,那黑影却突然起身捂住她,随机关上了窗。
一道低低地声音从身后传来:“令小姐,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