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说什么也不能忘了老先生您啊……”矮猴子挠着脑袋嬉笑回答，随后又十分扭捏的对老先生身旁的少女支支吾吾道。“那……那个，灵儿姐……好久不见。”
老先生看了看脸色涨红的少年，又看了看神色显得格外平静的少女，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突然笑了起来。“好了，你也别傻愣的站在那里，跑到老头我这儿来是因为你爹又没烧饭吧，呵呵，你们这两父子啊。”
说着连连摇头，让矮猴子的脸更加红透了。
“今天也算你小子运气好，这些菜肴可都是灵儿自己一人做好特地带给我这把老骨头尝鲜的，可不比以前的粗茶淡饭。”
“先生谬赞，只不过是一点小手艺罢了，如果先生吃的喜欢改天灵儿再给先生做好带来。”少女为坐到桌上有些拘束的矮猴子添了副碗筷，恬静的微笑。
“麻烦灵儿姐了。”矮猴子小声道谢，搓着手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菜肴，又偷偷瞄一旁安静端坐毫无动筷之意的少女，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吃，怕自己在少女心目中留下不太好的印象；不吃，面对诱人的饭菜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委实快要承受不了。少年心思第一次感到纷乱如麻，有种后悔过来想调头就走的冲动。
“林小子，还愣在那干嘛呢，再不吃这些菜肴就都要冷了。”老先生已经从盘里夹着菜开始慢条斯理的吃起来，见一旁呆坐在那动也不动不知在干什么的矮猴子，不由得提醒道。
“是啊小林，先生他也吃不下这么多，你就放心的动碗筷吧。”
少女温和的声音让矮猴子一个激灵回过了神，于是二话不说连忙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鲜美的味道不禁让他眼前猛然一亮，对着少女比出大拇指。“好吃，好吃……真是太好吃了！想不到灵儿姐你手艺这么棒！”菜肴的美味彻底勾起了他胃里的馋虫，加之肚子原本就饿，于是再也顾不得形象的夹菜大吃特吃起来。
“你这家伙，突然吃的那么猴急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抢，好歹给老人家也留点啊！”看着突然像饿死鬼投胎一样吃法的少年，老先生没好气的笑骂道。
一直温润尔雅的少女也不由得掩嘴轻笑起来。
“先生我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你们慢慢吃，那件事还要多多劳烦先生您了。”少女从椅子上起身对着老先生微微欠身，精致的小脸上带着认真与坚定。
在得到老先生确定的点头后，她才拿起放在桌上的提篮，向二人告辞转身离开。
“这女娃……真是长大了啊。”老先生颇为感怀的念叨一句，正要继续提筷时，却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发愣的盯着少女离开时的地方，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云崖啊云崖……你家这小子的德性还真是跟以前的你一模一样啊。”老先生有点哭笑不得，但又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眼神迷茫最后化为一声幽幽叹息，伸手拍了拍矮猴子的肩膀。
“林儿，人都已经走了，还不好好吃饭。”老先生说教道。
“啊……诶诶，好嘞。”矮猴子收回注意捧着碗默默吃着饭菜，虽然菜肴鲜美但不知为何有点食之无味，脑海当中全都是少女刚才那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那种认真与坚定，仿佛一柄重锤狠狠的敲击在了他的心头，让他恍惚之中想起了云野哥，那个占据村中孩子主导地位的少年，似乎在出发前往村外的前几天，也是这样的同一种表情。
难道……
“先生，今天灵儿姐来找您是有什么事吗？”矮猴子小心的询问道。
“怎么，难道就非得有事才能来看看我这个老爷子？”老先生面无表情的瞅了一眼矮猴子。
“这当然不是……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啊先生。”矮猴子连连摆手，生怕一个没说对惹这位教书先生的不快。倒也不是说他怕这位年已古稀的老人，但是他那个凶残的老爹可很明确的告诉过他要是惹的先生生气，回去以后一定把他屁股打开裂啊！
在这样的威胁之下，他还不得把老先生当成祖宗一样供着。得，谁叫他有这么一个暴力狂魔老爹。
“我的意思是说。”矮猴子尽量搜刮着自己肚子里本就没装多少的油墨。“灵儿姐他……是有什么事要拜托先生吗，刚才我听灵儿姐走的时候说有什么事要麻烦先生您老人家。”
“是有事，不过这就不是你小子能管的了，赶紧吃饱回自己家吧。”老先生吃着饭菜随口道。
“哎哎，我就是有点好奇嘛，先生！”矮猴子不依不挠。“您就告诉我灵儿姐到底拜托了你什么事吧，说不定……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
“哦呵，没想到你小子还会借花献殷勤啊。”老先生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这事还真不是你可以办到的，这份好意我帮灵儿心领了，等改天她再上老头我这的时候我自然会帮你转告。”
谁要你帮我转告了！矮猴子气的都差点要骂娘了，他真不知道老先生这是在跟他装不懂还是根本就没听懂，于是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的道。“先生，灵儿姐要拜托您的事是不是关于出村的！”
这回倒是真的轮到老先生在心里咯噔惊讶了一下，不过脸上依旧没有流露出丝毫表情，这让死死盯着他看想发现一丝端倪的矮猴子深受打击。
难不成是他自己猜错了？
“为什么这么说？”放下碗筷，老先生向矮猴子看来，目光中带着审视。
“我……我……”矮猴子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道。“我猜的……”
“林儿，我想知道，在你心里有没有过出村的念头。”老先生挺直腰背神情肃穆，就像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那个从前不管怎样都是一脸和蔼的慈祥老人像是被拉的很远很远，远到很难和现在的老人重叠在一起，让矮猴子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压力。“不，我现在应该称呼你的全名。云林，请你认真的告诉我，你内心深处有没有渴望出村的想法，你是否真的想走出村子去往谷外的世界一探究竟。”
云林，就是矮猴子的本名。
“先生，我……”
不知为何矮猴子心里有点害怕今天跟平时截然相反的先生，他有点犹豫要不要说出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但又纠结这会不会是先生在套他话的阴谋。
矮猴子没有大锅子的力气也没有云野哥的才智，但一颗心思却是比同龄人要多了一份细腻。
“放心大胆的说出来吧，老头子我难道还会害你不成？”老先生慧眼如炬，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缕微笑的缘故，让老先生看起来似乎又回到了平常的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矮猴子缓缓直起腰杆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先生，我想过出村，我渴望出村。说真的我已经在村子里待的太久了，从出生的时候就在这里，村里的每个地方我都熟悉，都有我跑过的脚印，每个像我这般大的孩子们心里都是十分渴望能走出村子去往外面看一看的吧。所以我们很羡慕云野哥，羡慕他能跟随村里的大人们一起出村，即使只是一次距离不长的交换物资，但那过程一定是很让人期待并且十分有趣的吧。”
“爹爹也一直和我说村子外的故事，每次从村外回来还会带给我许多外面世界新奇的小玩意。所以……我真的很想到村外的世界去看一看，看一看山谷之外的人与物，哪怕只是不远的距离……当然最起码也要像云野哥那样到过另一个村子吧！”
他算是把一直以来埋藏在心里的念想全部吐露了出来。不管先生听完了会怎么想，也不管这些话传进自家那个暴力老爹耳中又会如何，反正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卸掉了一个繁重的包袱，即使难免紧张，但目光清澈毫不退缩的与老先生那双沧桑如炬的慧眼对视。
老先生只是安静的坐在位置上，面容祥和无喜无忧，就这么看着对面那突然变得自信起来的少年，直到快把矮猴子看的心里发毛再也撑不住时才缓缓的从苍老的容颜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像是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说的好。”
只是三个字，落在矮猴子耳畔却让他瘦小的身子猛然一震，心中悬着的大石头豁然落下，颇有热泪盈眶之感。
他还以为……还以为……
矮猴子仰头重重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情感，站起来向老先生真心实意的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先生……理解！”
如果说以前他对老先生的尊敬有一半来源于老爹，那么现在的尊敬便是由心而发。
平霞村不大，生活在村子里的居民也只有数十户人家，即使有一部分大人们也从未踏出过村庄半步，一直以来都生活在这山谷之中的狭隘村子。
谷外与谷内深处，是平霞村严禁触犯不可随意踏入或踏出的村规，在大人们千叮咛万嘱咐下的孩子们自然都敬而远之，但并不代表在他们年幼的内心深处就没有任何的想法。
现在叫一个村里辈分极高又是德高望重的老人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还称赞了一声，这让矮猴子如何能不激动。心思活络的他已经在脑海里迅速猜想老先生话里所代表的含义了。
“如果。”老先生眯起眼嘴角含笑的望着神情显得很是振奋的少年，颇有深意的道。“我现在给你一个能够出村的机会，你，会接受吗？”
还在猜测老先生先前话语含义的矮猴子在听闻此句时猛的瞪大了双眼，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盯着老人笑眯眯的脸庞，好半响才憋出一句。
“真的假的？！”
“你看老头我像是那种喜欢撒谎骗人的小人吗？”老先生笑着一捋自己花白的胡须，让矮猴子有种自己像是在面对一只笑的极为奸诈的老狐狸的错觉。
没有多少犹豫，矮猴子脚蹬座椅一拍桌子伸长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叫道。“干了！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我林大猴子也不怕！”
“好小子！”老先生起身黑着脸把矮猴子从椅子上拉下来，训斥道。“老头我这的桌椅都金贵的很，莫要得意忘形没大没小！”
“嘿嘿……我懂的先生，刚才只不过有点激动过头了而已，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小子计较，改天我再帮你从我爹那拿点东西过来孝敬孝敬您。”矮猴子挠着脑袋陪笑，还主动提出了歉礼。
“就你小子油嘴滑舌，现在都还敢把贿赂套到我头上来了！”老先生拍了他脑门一下，吹胡子瞪眼。
“不是……不是，我就觉得先生教书辛苦，再说了先生年纪也大了，我们做学生的带点大补的东西孝敬您老人家也是应该的，完完全全的天经地义啊！”矮猴子勉强平复了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嬉皮笑脸的道。“还有啊先生，你说过允许我出村的事这您可不能反悔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啊！”
“好好好，我都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了跟你这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家伙反什么悔，传出去我还嫌丢自己这张老脸！”老先生对这家伙简直没了脾气。“至于外出村的时间，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通知，你只要这几天好好准备就行了。”
虽然矮猴子觉得老先生这话十分的敷衍，不过想来老先生这种早已活了大半辈子的智者应该不会欺骗他这么一个晚辈才对，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但是先生啊。”出村的事算是没问题了，矮猴子问出了一个从刚才起就一直徘徊在自己心头的疑惑。“为什么会把出村的这个机会……让给我呢？”
他非常清楚自己与云野哥和大锅子他们之间所存在的差距，按他的身体状况来说他与村子里其他的少年相较也是远远不如的，除了自我认为嘴皮子的功夫较为厉害外，可就再也找不到不同于常人的优点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自己，却被老先生所认可，矮猴子的心里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你可是觉得自己不如他人优秀？”老先生微笑。
矮猴子目光微微下垂点头。
“孩子，莫要小看了自己。虽然你比起大部分孩童要显得瘦小，既没有云彪的天生怪力，也没有云野连我都惊叹的聪慧与才智，但是。”老先生伸出一指点在矮猴子胸口，浑浊的眼眸中仿佛有光在其中闪烁。“你有他们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的……勇气！”
“勇气？”矮猴子一愣，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
“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决定让你走出村门吗？”老先生没有给矮猴子插嘴的机会，自顾自的往下说道。“因为我就是考核你们能不能前往村外的守门人，除了村里极个别的数人以外其余想出村的人们都要经过我的许可才可踏出，否则便是违背了祖宗定下的村规。”
“哪个年少之人在狭隘的村子待久不会渴望外面的世界，所以老头我才把你们这些孩子分开教书，就是为了有一天你们能亲自开口对我吐露想出村的念头。只可惜……可惜啊。”老先生摇头叹气，言语中带着一丝无力。“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早已在大家心里根深蒂固，大人们也把老祖宗的规矩苛刻的叮嘱自家的孩子，这样代代相传下去，村子只能固步自封，必须得想办法改变啊。”
矮猴子有点傻眼，他觉得就这一小半会的时间接受的隐秘消息有点太多了，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牢牢的闭上了嘴巴，选择静观其变。
老先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连忙干咳一声掩饰过去，才继续说道。“你是第一个对我能够毫无保留吐露自己内心深处想法的孩子，即使是像云野那般天资聪慧的孩子……”
想起那在自己屋前久久跪立不起的少年身影，老先生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可是……”矮猴子忍不住说道。“这跟勇气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的你不明白，但以后终有一天会明白的，因为你有个好爹。”老先生目光变得有些深邃，轻声呢喃道。“毕竟，祖宗之法不可背啊……”
矮猴子没听清楚先生在说什么，但他很高兴能得到先生的认可和夸奖，对一个年少之人来说鼓励与赞扬就是他们维持做一件事最好的动力。
“虽然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像先生说的那样有那种优点，但还是要谢谢先生能认同我出村！”说着矮猴子又向老先生深深鞠了一躬。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小子得好好为这次出村做准备，定不负先生所托！”矮猴子直起腰，满脸兴奋的就要往屋外跑。“如果先生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叫小子，小子在出村前必定随叫随到！”
“怎么，走的这么急是不想知道小灵儿来老头子我这是拜托了什么事吗？”老先生幽幽的话语从身后传来，令原本要迈出脚步的矮猴子立马停了下来。
“嘿嘿，这哪能啊，我刚才这不是太兴奋所以突然忘了嘛，还是先生懂小子！”矮猴子转身一副洗耳恭听的乖乖样。“还请先生明示。”
“那丫头来拜托老头我确实是关于出村的事，这女娃可了不得啊，比你们这些大男孩真是不知强了多少，而且我已经首肯同意了。”老先生有些感叹，末了似乎还嫌不够，于是再加了一句。“对了，到时候她会和你一起出村。”
矮猴子只觉得脑海一阵轰隆巨响，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唯独老先生那最后一句还在耳畔久久回荡，不断强调着这个突如其来让他简直有点无法置信的事实。
等回过神来时他整个人都在激动的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是涨红着脸对着先生深深的鞠了第三躬，然后脚步虚浮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离开先生家的屋子。
看着瘦小少年磕磕绊绊的走出屋门，梅先生不禁开怀大笑，笑声舒畅充实满屋。
“无莫大勇气安能背祖宗之法？云崖啊云崖，你倒是教出了一个有趣的好儿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