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闹了这么一出，乔曦起先的兴奋劲顿时就没了。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入了座。16家公司的代表，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乔曦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间的骆启凡，他在哪里都是这么亮眼。
“怎么去了这么久？脸色也不太好。”
乔曦动了动唇角，低声答道，“没什么，人多，排队。”
骆启凡展眉一笑，把手中打开的矿泉水递给她。
这时候白惠妮正从门口进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看见乔曦时却又投来了狠狠一瞥。看来对她的恨意真的是很深。
乔曦一怔，又侧眼去看骆启凡。他真的是为了自己才把白惠妮赶出旋风的吗？可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说过。乔曦心里并不相信骆启凡会公报私仇，他总是宽容待人。但白惠妮也并不像说谎的样子。所以，温文尔雅的面具下难道是一颗冷厉果决的心么？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怎么了？要不要出去转转？”骆启凡却以为她紧张，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温暖的感觉从手心一直蔓延上来，乔曦的恍惚就被击散了，她沉默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们的号码靠后，可以到处逛逛，喝个咖啡吃个冰淇淋什么的。”
出去转转？全城瞩目的一次比稿，他竟如此举重若轻。骆启凡还真是潇洒地让人生畏啊。对待竞争如此放松的人肯定拥有豁达的胸怀，不会在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加不会自贬身份跟不入流的小贼斤斤计较吧。在这种温柔又坦荡的气质中，乔曦的怀疑消逝了很多，但仍旧拒绝了离开会场的提议，“我想听听其他人的创意，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
骆启凡也只是点头微笑，无论做好了多充足的准备，又或者是得到了多少赞扬和肯定，在结果出来之前她永远都保持着这种谨慎认真的态度。虽然显得不够从容洒脱，但又自有一种可爱之处。
十六家公司同场竞技，这在星城的商圈比稿中并不常见。也正因为是初选，所以每家公司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宣讲的也都是一些概念性的东西。藏拙不如藏巧，在人人通晓知己知彼的兵法面前，更多的人选择了尽量少地暴露实力，所以乔曦并没能从这场公开比稿中得到太多的收获。
比稿散场，两个人正往停车场走的时候，骆震霆的助理向诚追了上来，附耳跟骆启凡说了几句。
骆启凡皱了皱眉，“骆总找我有点事，你先下去等？”
乔曦乖巧地点了点头，接过骆启凡手中的车钥匙，按下了附三楼的电梯键。
如她所料，他们的提案雀屏中选，但她却并没有预想中那样兴奋。今年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太顺风顺水了，以至于让她产生了一种飘在云端难以脚踏实地的莫名担忧。
叮咚一声，电梯语音播报已经下到地下三楼停车场，灯光虽微弱，却并不昏暗。神奇宇宙在中央商业区只建了这么一栋三十层的商务楼，要不要建地下三层停车场这么阔绰？看主楼的风格他们走的并不是奢华的调调。
乔曦正分神琢磨着，都没发现自己已经在地下停车场转了两个弯。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本来就没有方向感的她不止找不到骆启凡的车，就连退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前前后后看了几遍方向指示牌，还是分不清东南西北。骆启凡正跟骆震霆谈事情，这个时候又不好给他打电话。辗转反复，乔曦还是决定随便找个出口先到地面上然后再转回大厅去等骆启凡。
哎，没有骆启凡这个指南针，乔曦还真是找不到前方的路啊。
没办法，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只要朝着一个方向走，就算是绕再大的弯，也总能找到出口的。在迷失面前，她从来不指望有捷径。
越走越深，灯光也愈渐微弱。神奇宇宙整栋楼采用的都是环保节能灯，越是人稀车少的地方灯光越弱。乔曦隐约觉得自己可能选了一条最差的路，而且越来越重的脚步声也让她莫名害怕起来。前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渊，折回去除了证明徒劳之外也同样找不到出口，一种进退无门的慌张。乔曦停了一会儿，又拿出手机导航重新定位了一下方向，还是决定继续往前走。
又转了个弯。黑暗深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滴水声，夹杂着沉沉的呼吸和幽幽的呜咽。乔曦的脑海里猛然蹦出了发生在地下停车场的鬼片场景，心里一阵发毛，手臂上都激起了鸡皮疙瘩。
冷静，冷静，冷静下来。她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加油打气，无条件地宣称自己是唯物主义者，忘了那些骗人的神话鬼话吧。她一边寻思着给骆启凡打电话，一边还加重了步子，把高跟鞋踩得更有力道，在空荡的黑暗中传来响亮的声音。
据说鬼怪惧怕高跟鞋，竟然还真有几分道理。乔曦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迫近的时候，水滴中的呼吸声和呜咽声在渐渐地减弱，然后一点一点宛若游丝，最终消失了。
乔曦终于松了一口气，手机导航上的红色小点正在缓慢移动，离出口越来越近了。就在她匆匆忙忙一路小跑的时候，一阵强光忽然闪过，乔曦抬手遮了遮眼，一辆小车迎面而来又擦身而过。
乔曦下意识地闪到一边，还未落下的窗口中，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肆无忌惮地回视着她愤怒的目光，咧开嘴露出了龌龊一笑。乔曦手中一紧，想吐的心都有了。可是刚往前走了不到五十米，那种恶心欲吐的感觉还未消散，一种更大的刺激骤然出现在面前，就像是那呕吐物此刻正堵在喉咙里，还散发着浓浓的酸腐气，让人憋闷。
墙柱背后，一个瘦高的女子正仓皇地扣着衬衣胸前的扣子，卷发似散未散，西装裙松松垮垮，尽管动作十分利索，却掩盖不住狼狈的样子。乔曦瞬间就明白了刚刚那呼吸声和呜咽声并非鬼怪，而是光天白日下人在作怪。只是还不来及唏嘘，角落里的女子抬眼便看见了几步之外的乔曦，惊异的目光里先是躲避，然后是羞愧，最终却变得漠然。她拿出镜子借着幽暗的灯光梳发补妆，恍若无人一样。
“赵丹……”面对此情此景，乔曦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她认识了四年的赵丹吗？那个虽出生贫寒却勇敢不服输，自爱不妥协的赵丹吗？那个轻视谄媚、藐视权贵的赵丹？那个不论世外风雨飘摇却始终坚持依靠自己的赵丹吗？
面对乔曦复杂的眼神，赵丹却不似她那般纠结。她整理好自己的衬衫，拉好裙摆，捡起地上的西装，脸上仍旧漠然无光。
“你不用以这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可怜。一个女人用青春和身体来换她想要的金钱地位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这是天赋的资本，没有理由浪费。”赵丹的语气异常冷漠，就像他们并不曾相识一样。
“可是……”乔曦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形容她的这种变化。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也许她很需要钱，又或者她有逼不得已的苦衷。这一路走来，乔曦面对的苦难实在不算多，所以她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原本高洁的女子自甘堕落。
乔曦刻意想要替她找理由的模样却让赵丹更加不屑，“你可能不同意这种做法，但是你最好不要为此轻视我。”瞅着乔曦懵懂无知的眼神，赵丹的嘴角忽然溢出几丝冷笑，“乔曦，你现在是混得不错，可是你真的觉得你哪里比别人强吗？没错，你能在零指标的情况下进旋风国际可能真的是因为你运气好。运气这东西是天赐的，谁也不能多说什么。可是你一个非专业出身的新人，凭什么去接宇宙集团的案子？凭什么拿下东兴的牛奶广告？又凭什么当面给寰球的厉崇昉做提案？你难道没有觉得不可思议吗？”
是啊，她是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这一切就是这么顺理成章地来到了她身边，她没有苛求过，更没有用什么不正当的手段去交易过啊。她也体会了绞尽脑汁呕心沥血的创作痛苦，也面对了当众羞辱暗地非议的嘲笑指责，她并非凭空得到了这一切，可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她是走偏门而且受之有愧呢？
赵丹又轻轻笑起来，那笑容很是妩媚，“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无辜，我并不嫉妒你，相反，我只是觉得有些可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种靠出卖自己来上位的人，但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如果不是骆启凡，你一个没背景没关系又没卖相的女孩子能走得这样一帆风顺？”她眯起眼睛，冷静说道，“乔曦，我们唯一的不同就是我只找了个中年有家室条件一般的男人，而你却撞上了个传说中的高富帅，说到底也只是因为运气而已。所以，你不要鄙视我，因为你没有资格。”
赵丹从包里拿出车钥匙按开了前面一辆不知名的小轿车，混乱中的乔曦却蓦然开了口，“你以你的方式来看世界，就以为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以你的方式生活。我跟骆启凡在一起，从未想过要从他那里得到你们口中所说的这些好处。如果说真的有什么好处，那就是他的才华和品性让我也变成了更好的人。而其他的，也许只是巧合。”
“巧合？”赵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露出了极为讽刺的嘲笑，“乔曦，我从前还觉得你很真实坦诚，没想到竟是我单纯。巧合什么？巧合到剩下的两个号码球里，你能抽到十五号我就只能抽到二号？”
“那不就是巧合吗？我说过让你先抽，是你自己要礼让。何况就算真的是你先抽，怎么就知道一定会选中十五号呢？”
“呵，你以为我傻吗？你以为我真的在乎第几个上场？甚至你以为我如果抽中倒数第二个上场胜算就会多一些？别装了，有骆震霆的亲侄子来参加比稿，谁会傻到来抢这杯羹？大家不过是给这位地产大亨一个面子，陪他作作秀罢了。”
“你说什么？”
赵丹厚厚粉底下的笑容变得有些怪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她的嘲讽，“被我戳穿了还要装吗？难怪白惠妮说你装傻充愣的本事已经到了无人匹敌的境界。懂行情的人都知道骆震霆是骆启凡的亲叔叔，稍微上点道的人也不会在这种关系下瞎忙活。所以旋风国际中标是理所当然的，我又何必去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哪个号码不都是五千块吗？话说群众演员要演多少场才能拿到这个报酬，何乐而不为。”
乔曦的脸色惨淡惨淡的，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麻。
骆震霆是骆启凡的亲叔叔？原来骆启凡说的私交竟然是嫡亲的叔侄关系。怎么会这样？外面仿佛响起了阵阵闷雷，轰隆隆的响彻人心。赵丹说完就开车走了她都没有发现，而手中屏幕上一直震动着闪烁着骆启凡的名字，她也完全没有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