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广告自播出以来反响热烈，不管是广告内容打动了人群，还是广告中的天使唤醒了冷漠的心，总之，“希望工程早餐计划”不仅帮市政府赢得了政绩，而且也让东兴集团的股票一路高涨。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收获喜悦的并不只有乔曦，还有闭关修炼了很久的罗淇。当她历经了二十三年的艰苦努力后，机会的大门终于向她敞开。
姜耀生的母亲周末要请罗淇吃饭，颇有些见家长的意思。估摸着罗淇的婚事快有着落了，乔曦打从心眼里为她高兴。可当事人本身却完全没有那份欣喜，明明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努力才终于赢得了梦想女神的一次青睐，现在却像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把她砸了个目瞪口呆。从周一开始罗淇的身心就丝毫没有放松过，试衣服、选首饰、敷面膜、练仪态，其实在这些方面她已然做得很好，但心里总是惶惶不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曦曦，周六你陪我一起去吧。”罗淇看着镜子里几乎完美的影像，仍旧有种恍惚而不真实的感觉，就像仙境中的仙子，美则美矣，就是缥缈得有些可怕。反倒是那个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的丫头，看起来更加踏实坚定。
“我？”乔曦按着键盘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毫不动摇地答道，“不去！”
“去吧去吧，只是一顿晚饭而已。”
“不去不去，一顿晚饭也不行。”
虽然罗淇一直都知道乔曦不喜欢社交，但这次真的不同。只要她的一点点助力，说不定自己就能实现今生最大的梦。“曦曦，求求你了，去吧！”
乔曦很认真地看着她，冷静地问了句，“你到底在怕什么？”
罗淇的心猛然一惊。什么都没说，就原路返回到镜子前，脱下了华丽的长裙。
她的演技再好，却为何总在乔曦那种毫无城府的人面前无所遁形？
尽管乔曦的态度无比坚定，但最终她还是答应了罗淇的请求。原因很简单，罗淇跟姜耀生说如果乔曦不去她就不去，于是好不容易才等到母亲大人发话的姜总经理自然是要去求他的万能军师骆启凡——而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乔曦在短时间内改变主意的人。
五点四十分，白色的宝马准时出现在了和禧楼门口。当穿着酒红色丝绸过膝裙的罗淇和翠绿色小礼服的乔曦并肩而立的时候，形成鲜明对比却又丝毫不显冲撞。骆启凡终于明白艺术里那些看起来奇怪的对冲美感原来可以如此具象。
和禧楼这地方她们从没来过。市内数一数二的贵族酒楼，通常只有政界高官商界显贵外加娱乐圈的大明星们光临，所以那装潢派头自是不在话下。罗淇打量着门里门外，乌木的屏风金玉的扶手，无端又增添了许多不安。虽然这半年来没少跟姜耀生出入高级场所，但没有哪个地方是像和禧楼这样具有压迫感的，仿佛天生的富贵气毫不留情地筛选着来往出入的人。
“别先被它吓到了，通常这外表越张扬内里就越自卑。你是顾客，是享受者，他们都得为你服务。”骆启凡并不刻意地说。
“对啊，放松一点！”乔曦也附和着，其实她自己也怪不自在的。应酬交际是她的弱点，她不只是对拥挤的人群心存畏惧感，还对过高的阶层有莫名的抵触。“和禧楼，和禧楼，怎么跟专供和珅慈禧之流用膳的地方似的！”
一句话逗得罗淇跟骆启凡都笑了。
不远处一辆金棕色奥迪缓缓地开过，姜耀生率先走出车子，紧接着后座上走下来三个女人，中间那位五十上下，略为发福，仍旧富贵而不失威严。想必就是姜家的主母，旋风集团的董事长何峥嵘。
乔曦跟在罗淇身边，难辨语气地说道：“这回你可真的得拜见老佛爷了！”
老佛爷驾到，这一群小辈们自然是要前去参见的。姜耀生领着罗淇率先登场。
“伯母，您好！”罗淇甜甜的声音，恰到好处的温柔。
姜老夫人露出了和穆的微笑，答了句好。
“姜阿姨，很久不见了！”骆启凡也上前礼貌地问候了一下。
“是启凡啊！是有段时间没见了，怎么这么久都不上我家来了？”老夫人语气里似乎有责怪之意，但比起回答罗淇那声客套的好来显然多了许多亲厚看重之情。
“启凡他不是忙吗！”姜耀生赶紧出来救场。
“也对，年轻人还是该以事业为重的！”姜老夫人在对骆启凡表达了足够的赞许之后，目光随之落到了他身边的乔曦身上。
“这是我女朋友，乔曦！”骆启凡牵住了乔曦的手，她立刻知趣地问安：“姜夫人好！”
老太太点了点头，没有发表更多的意见。但是乔曦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有点奇特，说不好是什么感觉，既不是欣赏也不是排斥，有一点好奇释尽的了然，又有一点不轻不重的警惕。总之，很是复杂，并非他们这个年纪的青年人都看懂的。
请完安之后，一群人跟随老佛爷移驾包厢。包厢定在了祥福阁，很贵气的名字，符合这一家人很贵气的身份。
似乎早已有了安排似的，大家按着规定的座次入席。姜老太太当然是坐在主位，姜耀生坐在她右手边，罗淇挨着姜耀生，乔曦则挨着罗淇。唯一出了点意外的好像是骆启凡，姜老太太本来似乎是安排他坐左手边的，他却很自觉地坐在了乔曦身边。本来下属坐在上司身边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鉴于乔曦身兼女主闺蜜和上司女友的特殊身份，作为上司的骆启凡时常歉疚她也就不足为奇了。坐在老太太左手边的是她的大女儿姜佳美和小女儿姜妃丽。
姜耀生在身边显然让罗淇安定很多，他看罗淇的眼神温润柔和，仿佛是在安抚她，但又不显现得过于亲密。自从跟姜耀生交往以来，罗淇原本装着花花世界的一颗心就像洗去铅华般越来越甘于平凡，现在的她只想做一个温柔端庄识大体的贤妻良母。
“伯母，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您笑纳。”罗淇乖巧地递上包装得很精致的紫色绸缎礼盒，大方得体。
“吃个便饭嘛，真实客气！”姜老太太脸上依然保持着纹丝不动的笑容，目光在精致的礼物盒上停留了一秒钟，顺手搁在了一边，夸赞道：“不过还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罗淇局促地笑了笑。
“本来你们这些年轻人自己聊聊就会熟络起来的，但是今天我做东，还是给我老人家一个面子吧，怎么说这个家我还是说得上的话的。我先介绍大家认识一下。”姜母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有几分慈祥的，但是语气里依然无法抹去她是旋风集团董事长的事实。“这是我的大儿子，耀生，也就是旋风国际的总经理，杜克大学毕业后就回国继承了祖业，把公司打理得挺好，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吧。大女儿佳美，在公关部先熟悉一下公司环境，也是留美回来的，下个月就要跟吉瑞集团的大少爷订婚了。”姜佳美还是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棱角和她母亲颇有几分相似，但显然还没有经过时间的积淀，缺乏那种威严之气。“这个是我的小女儿，妃丽，在美国麻省理工主修钢琴专业，刚刚毕业回国。”老太太的脸上肃穆转瞬化成了慈祥的怜爱，乔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眉清目秀，虽然跟母亲和姐姐是一个模样，但要温婉许多，连微笑起来都有一种柔和的气质。“还有启凡，普林斯顿的荣誉生啊！妃丽这次回国想开一个钢琴教室，她一个女孩子家能懂什么，不过孩子的愿望也就是我这做母亲的责任，所以启凡你多照顾点她，毕竟你们小时候也是一起长大的。”
“姜阿姨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妃丽的。”骆启凡接话道，同时又毫不避忌地伸手去牵乔曦。
乔曦不明就里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觉他眉眼笑得异常灿烂，灿烂得都开出花来。她又看了看姜妃丽，那也是眉眼弯弯，脸颊还透着一股子红晕，是少女特有的那种娇羞的美，美得微醺。她自己也自嘲似的笑了笑，很无谓的笑容。抬眼的瞬间，却发现姜老太太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她不禁一哆嗦，立刻收敛了笑容。那种目光，让人胆战心惊。其实她也不知道她惊什么，又不是她见家长，真正担惊受怕的该是罗淇吧。
“那么罗小姐呢？你是哪间大学毕业的啊？”果不其然，箭头很快就瞄准了目标。
罗淇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红得掩过了她精心化好的妆容。她的手微微一抖，整个人几乎颤栗起来，乔曦立刻在桌下抓紧了她冰凉的手。
“妈妈！”姜耀生低低地唤了一声，似有不满之意，但没有怒气。
老太太的目光丝毫没有游离，仍旧直直地盯着罗淇，也没有要转换话题的意思。
乔曦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似的。老太太的波澜不惊，姜佳美的鄙夷不屑，还有姜耀生的委曲求全。她的心底又泛起了轻微的嘲讽，原来是鸿门宴。“姜老夫人，罗淇跟我是大学同学，我们都是国内教育培养出来的。”
“哼，国内教育培养出来的？”姜佳美那张美艳的脸仿佛是整容一般，永远只能呈现一种表情。
姜老太太的目光又随之转移到乔曦身上，似乎起了一点变化，但是乔曦已经不怕了，回视着她，礼貌的，坚定的。
老太太肃穆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对，我也是国内教育培养出来的。”
这就算是过了第一关吗？乔曦暗自问自己。她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罗淇和她的还有什么。
菜陆陆续续上来了，这些晚辈们并不怎么说话，都是姜老太太在说，无非是一些他们的家族史，无非是关于姜耀生已故父亲的事情。
“你们别嫌我这老太罗嗦，人一老了，免不了喜欢回忆往事。”老太太又转过头来看罗淇，“罗小姐，不知道你的父母是不是也常这样？”
“嗯，爸爸也经常给我讲以前的事情。”罗淇点点头，仍旧十分乖巧。
“听多了不耐烦吧？”
“不会。毕竟父母的前半生我们做儿女的从来没有参与过。”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姜老太太赞许地点点头，“不像耀生，从来都不体会我这个做母亲的感受。想当年我们也是白手起家，那份辛苦真的不是你们能够理解的。他父亲去得早，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他们仨抚养大。做父母的，不就是想儿女过得好吗！婚姻大事上，我也不想过多干涉他们，能找个门当户对的也就不错了。”
“妈妈！”姜耀生再次看了他母亲一眼。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显然，老太太是有备而来的，“门当户对有什么不对？你们这些孩子啊！天天嚷着什么爱情至上，爱情是什么东西你们真的懂吗？爱情和婚姻并不对等，婚姻并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还牵涉到两个家庭，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好！是吧，启凡？”
正低头给乔曦布菜的骆启凡无奈地笑了笑，“您是问我的意见吗？门当户对那是封建社会的礼制了，现在这年代，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应该都比较崇尚自由恋爱、自主婚姻！”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身边的姜妃丽。
“我没有反对自由恋爱，自由婚姻，也没有提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意思是说一段婚姻应该讲究门当户对，学历教育、经济情况、家庭背景，相匹配的婚姻才会幸福。乔小姐，你说呢？”
“我？”乔曦早已游离的思绪忽然间被拉扯了回来。
“妈妈，你问她？罗淇才是哥哥的对象。”姜佳美笑了笑，笑得倾国倾城，笑得万箭穿心。
罗淇死死地看着耀生，她今天就一直不在状态，完全没有跟乔曦争辩时的那种急智。
“我知道。我只是想广泛听取一下年轻人的意见。免得你们觉得我落伍，跟不上时代。”那犀利的目光仍然注视着乔曦。“是吧，乔小姐？”
乔曦顿了顿，“坦白说，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门当户对。婚姻，不管附加多少条件，始终是要以爱情为基础的。如果我爱他，即使他没有高学历，不富有，没有家庭背景，我也一样爱他。换个角度，就算他什么都有，我也并不会自卑，因为我的爱比什么都贵重！”乔曦郑重地说，说的时候一直看着罗淇和姜耀生。她本来就无所畏惧。她有什么好畏惧的呢？反正面前这些人她谁也不必在乎。
“到底还是年轻人！”姜老太太没有作过多的评论，只是不经意地看了姜妃丽一眼，看得她低下头去。
“罗小姐，你父母都是做哪行的？”
罗淇的脸都绿了，跟她身上酒红色的裙子形成鲜明对比。显然，她并没有接受到来自乔曦的鼓舞。这也不能怪她，置身事外的人总是更理智。
“他父亲是国家公务员，我已经见过了，很正直的人。”这次是姜耀生回答的。“妈妈，罗淇的事情我都知道，您想问什么我会去再告诉你吧，现在能不能先吃饭？”
“耀生，什么时候变得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了。”
“哥哥你也是，见家长嘛，自然要问一些家里的情况了。”姜佳美继续火上浇油，“罗小姐，那你母亲呢？”
“她母亲......”姜耀生迟疑了，他的迟疑已经证明了什么。
“她母亲是自由职业者。”乔曦回答，狠狠地瞪了姜佳美一眼。
“不愧是做广告的啊！自由职业者，真好听！”姜佳美笑着舀了舀碗中的鱼翅，“粉丝就是粉丝，鱼翅就是鱼翅，怎么能以鱼翅冒充粉丝呢？”
“对不起，我先去下洗手间。”罗淇站起来，行动仓促，但不失礼仪。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乔曦看见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