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周五灵感日,办公室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只有乔曦仍旧坐在那里。
事情已经过去两个礼拜,但流言却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本应该趁着这个时机及早抽身,她却固执地坐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待某个答案。
每隔几分钟乔曦就会抬头看看这张紧闭的门,偶尔也会有破门而入的冲动。其实她只不过是想知道骆启凡的想法而已。
那天明明是他第一个看见自己的策划案,可他为什么不出来帮她作证?难道他们之间的信任真的比不过职场的潜规则吗?又或者根本没有什么信任可言,连他也不相信她,他也觉得是她剽窃了别人的构思?可第十星球明明是他们一起去的,她的“灵感”和“Dream.Planet”明明是独属于她而分享给他的东西,他怎么能够不相信她呢?
乔曦真想就这一切当面质问骆启凡,可下一秒她就会问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在乎他的想法。
时间就在这种感情和理智的纠缠中慢慢流走。下午四点,乔曦不抱任何希望地离开了座位,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留便签,而是独自一个人去了夹层的空中楼阁,在藤制的秋千椅上坐了下来。
墙上的藤蔓还是那样的青翠,交缠错绕地向上攀援,细细密密地布满了整墙。
乔曦想起了青藤园里的那些植物,不管风和日丽还是狂风暴雨,不管莺莺燕燕或者狂蜂浪蝶,也不管她们的关心或者忽视,总是毅然而然地向上攀爬,不招惹也不炫耀,直到铺遍满墙成为一眼青翠才叫人驻足轻叹。
她曾经也像它们一样,独立执着不受牵绊,现在她多么希望自己还能像它们一样,不留恋也不在乎。
思绪飘得太远,稳重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近前都没有察觉,只有阳光勾勒出的半个斜影定定地浮在地板上。乔曦微微抬头,就看见面前这个男人以同样的角度俯视着她,目光柔和。
骆启凡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找到小阳台上来的。他在办公室里等着,等着她的质问或者审判。
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才是对的,可昨天看到齐思朗拉着乔曦去天台的时候,一阵莫名其妙的情绪便充斥了心头,是自责?是懊悔?还是嫉妒?他分不清楚。他的教养不允许自己去偷听他们的谈话,可从来没有什么事情引起过他这么大的好奇心。
然后就是无法名状的下坠过程,失落交替着混乱,那一刻他好像害怕她会从他身边被抢走。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把她抢回来,或者按照她的意愿说出真相,把原本属于她的还给她?一阵类似于发烧似的呓语从他脑海里飘过,然后又像梦醒一般恢复了平静。
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交流了很久。她的疑惑和不满,他的顾忌和歉意,就这样不加掩饰地落入了对方眼里。
“受委屈了吧。”骆启凡的声音很低,与平时那种温和不同,仿佛深藏着疼惜。
乔曦摇头。本来不觉得委屈,就像这些天不管谁以一种同情的目光看她,她都报以坦然的微笑。可是骆启凡当面一问,就像受到了某种特殊气味的刺激,鼻子一酸,眼泪竟然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不喜欢自己这种没出息的行为,于是抬手去擦,可那眼泪就像突如其来的骤雨,擦不干也止不住。
虽然骆启凡一向拥有温柔的同情心,但一直以来他都是作为一个理智的旁观者给予人实用见效的关怀。可是此刻,他的心却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隐痛,仿佛是煎熬了许多天之后才终于确定了疼痛的来源。
面对乔曦这种不同寻常的反应,骆启凡有几秒的迟钝,歉疚让他觉得自己失去了亲近的立场,可更浓烈的感情最终还是促使他走过去将她拥入了怀里。
大概所有受委屈的人都渴望一个怀抱,所以乔曦既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眼泪在他温暖的怀抱中越发放肆而无法控制,听得骆启凡更加心疼。一向坚强倔强的女战士,到底是受了多大的不公,才会哭得这般撕心裂肺。这一刻他只想紧紧地拥抱她,让那些潮湿冰冷的情绪都在这温暖的怀抱里烘干。
“我没有偷别人的构思。”呜咽让她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乔曦还是固执地想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是事件发生以来乔曦第一次正面谈起这个问题,她只说给骆启凡听,也只在乎骆启凡是否相信。
“我知道。”他的声音就在她头顶,暖暖的。
“你知道?”乔曦有些意外,想要坐直的身体却又被骆启凡抱得更紧了些,仿佛具有了某些特别的意味。
“嗯,我知道。”
骆启凡不敢去直视她,无论是作为一个公正的上司还是作为一个温柔的爱慕者,他都不该置乔曦于这种境地。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为了她长远的幸福,或者退一步讲,为了满足有生以来唯一一次自私的感情,而必须做出有欠光明的决定,那他情愿堕落。
“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是你受了委屈,我也知道我当时应该站出来帮你说话,但是乔曦,我没有那么做是因为我有苦衷,希望你能理解我。”
理解,她当然理解。就像她不要齐思朗跟她说抱歉一样,她也不要骆启凡在这件事情上觉得有什么歉疚。只要他相信她,这比什么都重要。
“还有……”骆启凡暖暖的声音还在耳边,却又一直没有下文。
乔曦觉得奇怪,欲言又止一点也不是骆启凡的个性,于是问,“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仿佛是在心里再三确定了之后才温柔而郑重地说道:“还有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乔曦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就像她感受到来自他的心跳一样,剧烈而清晰。好像这些天来的愁思与迷惘,都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不知道拥抱了多久,仿佛身体都已经有些麻木了的时候,骆启凡才放开了她。
乔曦看到他那双澄明的眼睛里流露出来前所未有的温柔时,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内心却怨怪自己,只不过是一句既不算安慰也不算表白的话,竟然就让自己在一个男人怀里呆了那么久,从小被教导的矜持和自我保护都到哪里去了?
骆启凡却察觉不到她的这些小心思,只是微笑着牵她起来,“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乔曦还是像往常一样跟上了他的步伐。
*****
城南郊外的野山公园。
当乔曦看到几十米高的蹦极台的时候,死活不肯上去。这次骆启凡没有妥协,半哄半骗,生拉硬拽,又背又抱,硬是把她弄了塔顶。
“我不玩这个的,我恐高!”乔曦都没敢往底下看一眼,死拽着升降机要下去。
骆启凡又适时地把她拖了回来,“玩几次就不恐高了。”
“我是真的恐高,会吓死的!”乔曦试图挣脱骆启凡正在往她身上套的安全绳索。
“别乱扯,一会松开了两个人都完蛋。”骆启凡走过来帮她把松开的绳索重新扣好。
乔曦这才放小了动作幅度,似乎是真的害怕绳索断开两个人会掉下去,但嘴里却仍旧固执地嘀咕着:“我说了不玩就是不玩,我从来都不喜欢这些东西,干嘛一定要玩这个?你请我去吃饭吧,我很饿。”
骆启凡没有理会她的碎碎念,只是又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整套装置,确保一切安全之后才绕到她面前,“你是想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乔曦哆哆嗦嗦的,高处风一吹也觉得冷,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可不可以不玩?”
骆启凡看她一副可怜的猫咪样,抚慰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把自己的安全扣锁在了她腰间的扣子上。
乔曦不知道那一刻是怎样的感受,骆启凡高大的身体似乎将整个她包裹起来,那朗朗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有我在,别怕。”而这几个字竟像是定心丸一样,即刻见效。
“启凡哥!”刚上来的小峰看他俩这幅样子,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骆启凡点头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是她吵着要来的,现在害怕又吵着要下去。”
乔曦狠狠瞪了骆启凡一眼,他说起谎来怎么也是脸不变色心不跳的!
“这可不行!”小伙子率先否决道,“你俩上次已经放过我一次鸽子,不能再放一次啊。要是被老板发现,我就真的只能去和平广场喂鸽子了!”
乔曦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对于这种又贵又难受的极限运动,她可是半分念想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预约爽约了。但是为了不让人家因为自己而失业去喂鸽子,乔曦还是放弃了挣扎。
小峰瞅着她又迷惑又紧张的神情,只是嘿嘿傻笑了两声,“嫂子,不用害怕,第一次玩的时候都会有点紧张,多玩几次就会迷上的。启凡哥第一次玩的时候也是喊得要死要活的。”
乔曦抬头看了骆启凡一眼,满脸通红,他却丝毫不在意。
他们站在跳台边缘,小峰再一次检查装备,最后强调了一些注意事项。
骆启凡拍了拍乔曦的肩膀,又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就看见乔曦一掌轻拍在骆启凡的胸膛上,他只是宠溺地笑着。
“好了,准备了啊!”小峰给他们最后的提示。
乔曦赶紧闭起眼睛,双手紧紧抱着骆启凡,仿佛整个人都埋在了他的怀里。而此时骆启凡脸上的笑容,竟如黑夜里的星光,灿烂明亮。
“3,2,1,跳!”
随着小峰的倒数,他们捆绑在一起,成自由落体的状态,加速坠落。
乔曦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失重感,那种感觉让她很害怕,于是更紧地抓住骆启凡。只是在这种力量的对比中,她的手明明拽着他,却总像永远也抓不紧似的。
周围有强烈的风声,准确的说是气流声,虽然骆启凡告诉她要大声喊出来,但乔曦却只觉得胸闷,喉咙像被谁紧紧掐住,什么都喊不出来,或者说她不知道要喊什么,于是只能将骆启凡抓得越紧。
绳索往上一收缩,他们又向空中飞了上去,上升的感觉比下落要好很多,但乔曦仍旧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很快又是再一次地坠落,循环几次,当身体和心理都习惯了这种感受时,乔曦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她试图睁开眼睛,但大概是因为紧张的缘故仍然觉得很不舒服。
“全世界都给我听好了,谁都不准欺负乔曦!”
远远的是骆启凡的声音,虽然隔着猎猎风声,但乔曦仍然听得很清晰。
“全世界都给我听好了,谁都不准欺负乔曦!”
骆启凡的手似乎在轻拍乔曦的背,那是他的提示。乔曦却不敢发出声音。
“全世界都给我听好了,谁都不准欺负乔曦!”
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回响,迎风而下,逆风而上,就像他们此刻的状态,上上下下,不由自己。
乔曦忽然就想起了她的广告案,想起了公司里的流言蜚语,想起了那些本已忘记的委屈,觉得悲哀,也觉得气愤。所以当骆启凡再一次喊出来的时候,乔曦也开始喊。
“不准欺负我……”
“谁都不准欺负我……”
“谁都不准欺负我,不准欺负我!”
刚开始她的声音很小,只是附和着骆启凡的声音,但渐渐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像是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被释放了一样,喷薄而出,不可遏制。渐渐地,只有她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天际。“全世界都给我听好了,谁都不准欺负我,不准!”
随着速度减缓,他们终于着陆。
骆启凡躺在地上,伸开双臂,而乔曦就像一只温柔的小猫乖乖趴在他身上。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乔曦忽然就红了脸,现在还能感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骆启凡温柔地笑着,无声地将双手在她背后扣成了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