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棵树，一百种动物，一百颗星星，一百朵云。
齐思朗说得出就做得到。乔曦知道，就算这一切她都如期完成，齐思朗也还会有一百间餐厅一百瓶酒，一百件衣服一百双鞋，以及那些永无止境的百分百，直到有一天他觉得无聊。
可是他到哪一天才会厌倦？即使厌倦了百分百，又会不会有下一个新节目？众所周知，齐总的表演永不落幕。
乔曦从不消遣别人，却也不希望自己沦为别人的消遣。一忍再忍，忍无可忍，终于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定。
安分地打印文件，整理资料，一切看起来平淡无奇。直到星期五的下午，办公室里的人都走空，乔曦才鼓起勇气敲开了骆启凡办公室的门。
“什么事，乔曦。”骆启凡看起来正在忙，一堆文件夹零散地堆在他的办公桌上。
乔曦迟疑了一下，低声问了句，“你现在有空吗？”
骆启凡看了一眼满桌的资料，目光还是回到了她身上，语气平和，“你说。”
乔曦咬了咬嘴唇，思前想后，终于说出口，“我想辞职。”
骆启凡眉骨微动，颇感意外。
旋风国际创意部破天荒地招收了她这样一位完全不符合要求的职员，没想到最后不是公司先放弃她，而是她主动把公司给炒了。这在业界恐怕要成为一个笑话。
“原因呢？”骆启凡面上还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
乔曦轻绞着手指，在想措辞。虽然要走，但按照乔曦的个性，不管是谁先炒谁，能够好合好散总是最好的结局。
她深吸了口气，镇定答道：“我觉得我并不适合这份工作。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你也应该发现我并不是开朗大方的人，没有亲和力也不擅长社交，关键是我对私人助理的工作本来就不了解，也没有多少热情。虽然我不知道你当初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选择录用我，但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也感觉到你对我并不满意。基于以上考虑，我觉得我还是主动辞职比较好。”
骆启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口气地说出这番辞职理由，逻辑清晰，言辞礼貌，看来是早有准备的，不过他却觉得有些好笑。
很少有人在这种场合表现得如此郑重其事，混迹于社会的人大都明白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什么真正的理由，所以堆砌的无非是一些场面话，相比之下乔曦此刻的认真却显得有些滑稽。
只是那轻微的笑意却终究未有任何显露。他微微点头，“好吧，你的理由很充分。但我只是好奇，既然你并不喜欢这份工作，当初为什么还一定要进创意部成为我的私人助理？”
眼见乔曦眼中流露出的惊讶和迷惑，他又补充道：“坦白说，其实当初人事是看好你去做市场的。”
市场部？乔曦万万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这一出。那天面试的最后提问环节，考官只是问了她一句有没有兴趣去市场部，几经思量她还是婉拒了。
如果说当时在两者之间做选择还有所迟疑的话，如今在了解齐思朗的为人后就彻底断绝了再吃回头草的想法。
“虽然我不知道公司为什么会认为我适合做市场，但我的兴趣和才能都在创意这一块。所以为了能进创意部，我并不介意先当私人助理来熟悉一下环境。可是这几个月来，我并没有接触到与创意有关的任何事物，反而是在做一些我并不喜欢也不擅长的事情。糟糕的表现不仅打击了我的信心，也浪费了很多在正轨上发展的机会，我想这对我的职业理想没有太大的帮助。”乔曦说着说着就没什么戒备了，“也不怕你笑话，我是一个有事业理想的人，我对未来有很高的期许和要求，而且我相信我在创意这一块是有天赋的，我不想这样轻易浪费掉。”
骆启凡眯起了眼睛，敢在他面前说自己有天赋的人恐怕并不多，可是这个还未完全步入广告圈的小丫头竟然敢如此自信地表露自己的野心，确实让骆启凡刮目相看。只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自视过高骄傲浮夸，现在还难以判断。
沉默了一会儿，他简单道：“你知道在试用期辞职需要提前两个星期吗？”
“知道。”
“那好，我了解你的意思了，两个礼拜之后我再给你答复。”
“好的。”
骆启凡看着她一转身的坚定，看来是忍耐了很久终于下定的决心。
齐思朗忽然跟这样一个奇怪的女孩子有了瓜葛，作为发小的骆启凡自然是看得真切。这些年来，对齐思朗俯首称臣的女子数不胜数，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一个个花枝招展，千娇百媚。名利场中的齐思朗也算是百花丛中过，却丝毫未留情。
如今这个叫乔曦的女孩子却大不相同，齐思朗既然能把她安排进公司却又丝毫不肯透露其来历，想必关系不同一般。可是看他们平时的往来，却又并不亲密，甚至颇有些对抗的意思，可恰恰是这种对抗才意味深长。
这么多年了，齐思朗的感情也是该有个新的归宿了。虽然乔曦看起来绝对不符合齐思朗的口味，但谁知道呢？他的眼光，从来都在人们的意料之外。
*****
提出辞职申请之后，乔曦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每天最早到办公室，打印文件、整理资料，跟同事们一起吃饭、聊天谈笑。几乎没有人感觉到她是另有打算的，特别是骆启凡的表现，更让人误以为一切才刚刚开始。
周三下午，骆启凡有外出会议，出发前瞥见了门口的乔曦，心中一动，临时改变了主意。
“现在有两个会议同时召开，我和思朗分头行事，两边各需要一个市场部的人和一个创意部的人，所以你俩也分两头，你们……”骆启凡就此打住，但意思却很明确：分工合作的事情她们自己决定。
白惠妮一听，立刻反应过来，“这边的会议主要是策划汇报，业务我比乔曦熟，所以还是我跟你这边好了。”
既然有人做出了安排，骆启凡也就不多说什么，“好，那乔曦你就跟思朗过去。”
没有任何争议，乔曦被动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齐思朗开车，刘铮坐在副驾驶位上，空荡的后排座位衬着瘦弱的乔曦就越发显得宽敞。一路上气氛都颇为严肃，除了齐思朗跟刘铮偶尔的交谈外，别无其它。
其实跟齐思朗一起，乔曦心里也是一百个不情愿的，但对业务还一无所知的她也不好去争取什么。何况她上周才提了辞职。
齐思朗把车开到一家建材公司门口就放他俩下去了，“你们先上去谈着，不用说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我先去迅捷一趟，半小时后过来。”
就这样，乔曦和刘铮被撂在了吉瑞建材的门口。
数学系出身的刘铮也是最近才开始跟着齐思朗跑业务的，自然也没什么谈判经验。不过估计是被齐思朗这样撂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倒是颇有前辈范儿的招呼乔曦。
两人一交流，乔曦才知道是这家建材公司对他们提的方案有异议，今天来就是为解决这纠纷的，顿时心里暗淡了不少。难怪白惠妮要跟着骆启凡呢。
两人在小会议室里坐了好一会儿，除了秘书倒了两杯茶，也不见有人来招呼。
乔曦心想这么大一公司就连这点礼貌都不懂？刘铮却暗地里说，这是因为我们这边没有负责的，他们也不愿意掉份子。乔曦这才恍然大悟。
乔曦还算有耐心，四处打量着周围的摆设，偶尔低头看看手机。刘铮却是一百个不耐烦，看起来焦躁不安。
终于，有人推门进来了，于是双方开始了交涉。乔曦虽然不是很明白他们谈的是什么事情，但大概意思也就是吉瑞不满意旋风做的广告，想要在不增加经费的情况下获得一份新的方案，但旋风认为这样超出了预算，也不符合合同。刚开始双方还有商有量，保持着工作上的礼貌。但渐渐地气氛越来越不对劲。
对方的负责人拿着提案给身边的公关经理看，“你看看，跟我们公司的定位不符吧。”
一旁的公关经理假意笑笑，“构思还不错，不过跟我们下半年的主题确实有些出入。”
“对！我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两个人的口气轻蔑而随意，外行人都能听出无非就是为了贬低这份提案。乔曦心里略有不快，虽然不是她的作品，但作为旋风的一份子，哪怕只是暂时的一份子，她还是觉得自己也受了侮辱似的。
一旁的刘铮是早就看不过去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刘总，我们的提案是根据你们发过来的资料创意的，当时的初稿也得到了你们的认同。所以这支广告是完全符合你们的要求的。如果要重新构思，除非你们增加预算或者拟定新的合同。”
“增添预算是不可能的。旋风又不是什么小公司，我们今年的广告费大部分都投给你们了，再想多要也未免太贪了点。”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吉瑞上半年的销售可是直线上升的……”
火药味越来越浓，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只差双方拍桌子瞪眼了。乔曦却不知道该怎么调解，市场部的事情她也不懂，何况她还是情商这么低的一个新手。她只能时不时地陪着笑脸，看看手机，祈祷着齐思朗能快点来救场。她莫名地相信，只要齐思朗来了，这一切都会解决。
“刘总，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乔曦顺声望去，齐思朗推门而入，带着一股强大的风，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气场。
“齐总还真是大忙人啊！”
“哪里哪里，哪有刘总公务繁忙。”齐思朗上前握手。双方这才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刘总，我们知道贵公司对于这次提案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所以今天我特别带来了我们公司的资深策划，你们要是有什么想法和意见都可以提，我们会慎重考虑。”
资深策划？齐思朗这样介绍她，乔曦心里猛地一阵塌陷，空洞而心虚。但她也只能配合地笑笑，尽管是谎言，却不能在这个时候拆他的台。
对面的胖老总定睛看了看乔曦，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么年轻的资深策划？”
乔曦心跳得厉害，侧头看了一眼齐思朗，只见他从容道，“是啊，从进大学就开始重点培养的苗子，公司很多大案子她都有参与，上头看中，可能过两个月还要送去国外进修。时间上还真的蛮赶，这次也是凑巧。你也知道，吉瑞是我们今年新合作的大客户，我们也丝毫不敢马虎。”
估计是旋风国际资深策划的光环把乔曦照得格外亮眼，又加上重点培养、出国进修这样的字眼，胖经理满意地笑了，于是滔滔不绝地发表起自己的看法来。乔曦也很配合地一一记下。
“刘总，你们的意见我们都记下了，相信我们同事会给出最佳方案。您看我们也不是一两天的交情了，我们也一直很重视跟吉瑞的合作，所以还希望你相信我们的专业水准。”
“那是那是，旋风的专业水准谁敢怀疑！只要这个案子办好了，我们公司未来三年的广告都直接签给你们。”
“一言为定啊！”
两人握手道别，氛围无比和谐。
*****
走出吉瑞，乔曦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第一次出来谈判就冒充资深人士，还是个完全没有准备的冒充，她到底缺乏底气。
“齐总，难道真的要给他们重拍？那我们只怕要不赚反赔了。”刘铮一脸不满。
齐思朗刚刚的一张笑脸早已消失不见，他关上车门打燃车子，那沉闷的一声暗示了他的情绪，“重拍？要么他们倒闭，要么我们关门。”
乔曦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凌厉的齐思朗。
“可是不重拍他们能买账么？”刘铮不懂他们刚才达成的协议是什么。
齐思朗瞟了一眼企划书，半冷不冷地轻笑道，“那就看我们这位资深策划有什么高招了。”顺手把文件夹扔给了后座的乔曦，惊得乔曦的心又悬了起来，瞠目结舌。
齐思朗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乔曦，语气淡然，“不然你以为资深策划是这么好当的？”
“我又没说自己资深。”乔曦随口答道，却没有再得到任何回应。
刘铮在中心广场下了车，车里就只剩下乔曦和齐思朗两个人，气温一下子降了好几度。
乔曦时而看看窗外的车流，时而低头看看手机，如坐针毡，就连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硝酸的气味，别扭全然在案。
齐思朗看了一眼车载时钟，七点半。“一起吃个饭。”
乔曦愣了两秒，才意识到是在跟她说话。“不用了，我回学校吃。”
齐思朗就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开着车。到十字路口的时候遇到红灯停下，“前面西餐，左边吃土菜，右边吃海鲜，你选一个。”
“真的不用了，我晚上还有事。”乔曦连忙拒绝。
换绿灯，齐思朗把车开上了立交桥。半天才吐了一句，“你住哪？”
“哦，你看你往哪方便，随便在个车站放我下去就好了。”
齐思朗侧目看了她一眼，漆黑幽暗的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回过头去继续开车。
车子停在了公司门口的车站，耳边是齐思朗冷冷的声音，“下车。”
乔曦刚下车还没站稳，那辆在夜色中依旧铮亮的银灰色凯迪拉克就飞驰而去。
乔曦木然。她这是做了什么，又得罪了脾气古怪的齐总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