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中的诸事都拜托给了郑三爷和戴五。第二日早晨,忠实就将行李搬上了骡车,又将元顺抱上马车,转身将春秀扶上车。
忠实原本的意思是将孩子送回村里,但是春秀因想着元顺总是沉默寡言,于是商议之下还是将元顺带在身边。或许京城中走一趟,元顺可以像原先一样开朗起来。
“很久没有见周梨香了吧?”忠实正在前面专心致志地赶车,却听见春秀在车内幽幽地来这么一句。忠实还以为春秀是在挤兑他,笑着辩解道:“又不是非见不可的,我先前想要见她也是因为幼时的情分,如今知道她过得好,也就没有见的必要了。”
春秀道:“我看这一次到京里,你一定要找她一下才行,或许,有她帮忙,我们的事情会顺利一些……”
忠实这才知道春秀说的是真的,只是疑惑。沉默了半晌,才突然笑道:“我明白娘子的意思了,梨香平日里头接触的都是些达官贵人,的确好传话。那如此,我便去找梨香一趟。”
春秀又道:“我也许久没有见毓秀了,倒是可以去聊一聊。”
两人乔装打扮了一番,从梦周县往京城去,一路上有意无意地讲故事。因民间百姓最喜风花雪月的故事,再加之又牵涉了长公主,于是故事散播的很快,连那首诗都传播开来。
一路到了京城,春秀和忠实两头行动。忠实那边去探望周梨香,春秀这边则是去了赵府。许是如今穿的比先前华贵了,到赵府的一路上并没有受到阻拦。那赵府门子上的人听说是来找毓秀的,笑说:“娘子是找毓秀姑娘的?我这就进去传话。只是姑娘每天事物繁忙,恐怕不得见,娘子先坐这里等吧。”说完让春秀在门房里坐了,自己则进了仪门去传话。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见毓秀从里面出来了。
“姐姐!”
春秀只听见一个如莺啼般婉转的声音,许久不见,毓秀如今出落的越发的标致了,尤其是那身上的气质,根本就是从前能比的。毓秀笑靥如花,道:“今儿个夫人准了我半天的假,我带姐姐出去玩去!”说完又转头跟门子上的人说:“晌午过了夫人要出门,让马房的的让你将车备下,还有让翠英去万记首饰铺将夫人订的玉钗拿回来。”
那门子道:“姑娘吩咐的,我都记下了。”毓秀这才跟着春秀出门。
春秀笑道:“看这架势,你如今在赵夫人这里过得可还是真的不错的。”
毓秀摇摇头,道:“外人看起来风光罢了。如今夫人大小事情都是我在打理,我说个一句半句,夫人倒也听。只是……真的好累……”她稚气未脱的脸上堆满了疲惫,缓缓道:“姐姐,这一两年来,我突然发现自己老了。不是长大,而是老了。我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到底是十四岁,还是四十岁……”
“毓秀,”春秀停下来,看着毓秀,道:“如果你觉得累,跟我回去,我倾家荡产,也将你赎回去,好不好?”
毓秀摇摇头苦笑:“你看,连你也知道,我如今只叫毓秀了。先前的那个柳冬秀早就不复存在了。姐姐,我回不去了……”她顿了顿,抑制住泪水,勉强笑道:“不过,我也不想回去。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不是骑着骡子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我如今已经走到了一步,便只能向前不能后退了。只有真正地掌握了自己的命运,我才能为自己报仇!”
春秀知道毓秀真真的是恨极了柳方氏和柳伏夏,所以她也无话可说。两人半晌无语,毓秀笑道:“姐姐,如今我的银钱也算是宽裕,我请你去夫人常去的那家酒楼吃一顿!”
两人坐下,又聊了许多,春秀才有意无意地将话题转到鱼偃桥和林如莲的事情上来。毓秀只沉默不言,细细地听着。听罢,毓秀才给春秀夹了一块肉,道:“姐姐,这肉好吃的很,你且尝尝。”
春秀看着毓秀如此说话,便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如今真是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聪明、沉得住气……到让她有些害怕。
毓秀笑道:“姐姐从前从来都不是这样爱搬弄口舌的人,如今我们姐妹相聚,姐姐不跟我说家里的阿娘怎么样,不跟我说在夫家过得怎么样,也不说生意怎么样,倒跟我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还是跟自己无关的十几年前的事情……姐姐,在我面前,就不必用这样的聪明了吧?”
春秀顿时间脸上滚烫,又羞又愧。羞得是自己自己自作聪明,愧的是自己在自己人面前还耍小聪明玩心眼儿。于是又将鱼念慈的事情跟毓秀说了。
毓秀听罢,沉思半晌,道:“我也的确是听夫人提起过说长公主前些日子有上奏的事情,前些日子又在宫宴上提了这个事情,让皇帝陛下差点下不来台,所以皇帝陛下才勉强下了旨,应付了长公主。只是这些日子长公主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起来,又在上奏,嫌皇帝处置太轻……”
春秀连连点头。毓秀的话更加印证了,这件事情其实根本就是有人挑唆长公主。于是春秀又将有人送信指明背后是顾静亦捣鬼以及千年香的话说了出来。
毓秀道:“那顾记的东家的确是一直都在寻找千年香。我也是听夫人说的,顾记如今出的许多胭脂水粉都是加了药的,效果都都还错,只是药味太重,那些诰命夫人王妃们如今有意见。那顾记的东家只能将新出的一批货全都收回去,顾记还因此损失了一大笔钱。”
据鱼念慈说,那千年香和其他东西混合,总能够遮住其他味道。如此看来,那顾静亦要的是千年香不错了。
“姐姐,你也实在不必跟顾静亦为敌,且不说她这个人怎么样,就她的家世,以你我之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为了一个鱼念慈,你值得冒这个险么?”
春秀笑道:“这话以前也曾经有人问过我,我不知道帮助鱼念慈值不值得。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我如果不帮她,以后想起来,我心里就会是一个疙瘩。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毓秀听闻,沉默半晌,笑道:“我总觉得姐姐和以前是不一样了……不过,也好,至少是变成了一个我更喜欢的人。你如果觉得是对的,我就帮你。”她挽住春秀的胳膊,将头埋在春秀怀里,道:“姐姐,这世上也只有你和阿娘值得我的真心了!要是其他任何人,我绝对不趟这趟浑水!”
吃过饭后,毓秀又给柳母买了好多的东西,恨不能将京城所有的好东西都搬给她母亲一般。春秀又偷偷地给毓秀塞了十两银子,将毓秀送到赵府门前。毓秀只拉着春秀的手,只拉着手,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许久,她才转头,笑道:“姐姐,我回去了。”说完扬起笑容进了赵府,又摆出和门子说话的架子。
春秀只觉得心里一阵的悲凉,拖着步子回了旅店。
忠实早就回到旅店了,见了春秀就喜道:“我原不过是当路上的趣闻跟梨香说了,梨香的丫头听了便跟着周围的丫头都说了……”
春秀知道以毓秀的聪明才智和如今的身份便利,想要将这些流言传播到长公主府,甚至是宫里,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况且流言从梦周县一路到京城都传遍,她与忠实都是乔装打扮过来的,上面就算查起来,想要找到流言的源头,亦是难事。
如今就要看毓秀什么时候能将那些话传出去了。
忠实道:尽人事而听天命,如今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接下来,就只能慢慢等了。”
春秀点点头。
忠实将角落里的一个袋子拿出来,道:“今儿你还没有回来,我无事可做,便去东市逛了一圈。你看看,这都是在市场上买的。虽然有些贵,可都是些好东西。”
春秀看那袋子里装的尽是木耳、大米、核桃等东西,便道:“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咱们那边不都是有的么?”
忠实摇摇头,道:“这些东西的确是大江南北都有。但是因为南北地域的差异,同样的东西生长在南边和北边,结出来的果子便是不一样的。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水土的不同,味道便也是不一样的。”
见他侃侃而谈,春秀心中也愈加对忠实佩服起来。他的毅力根本就非常人所能比,而且好学的很,只要有空儿,就见他拿着书在看。别人用一分的功夫,他便用十分,所以进步神速。春秀笑道:“所以,你的意思呢?”
忠实憨笑道:“娘子肯定知道我要说什么,又何必调侃我?”
春秀笑道:“南货北流,北货南流。南北互通,这是一个很好地商机。”
忠实点点头,道:“我就知道娘子是明白我的意思的。只是眼下鱼姑娘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再加上我们铁记南货铺如今刚刚发展起来,咱们还没有本钱去做大。”他顿了顿,炯炯有神的双眼中放出光彩,道:“但我总有一天会开一家最大的南北货铺,做我们大兴最大的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