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走到后花园一个静处,品慧有些犹豫地开口。
慕秋回头看见她的神情,了然地微微抿唇笑了笑,“您是要问我为何一面贬了幽环、折了老夫人的脸,一面却又对朝嬅那般恭敬有礼,是么?”
品慧有些羞惭地点了点头,道:“从絮绵给姑娘拿了小点时,我便有些疑问。姑娘既打算装出少不更事、骄纵蛮横的模样来,却又为何给老夫人带西京小点、对老夫人的贴身姑姑那般礼让?”
慕秋道:“想必姑姑也知道我为何此时回长安罢。”
品慧应道:“自然,姑娘已然及笄,也到了应许人家的年纪,自然不能再留在外祖家。”
慕秋点头,望着不远处的一株案头菊,出神道:“是啊,该许人家了。可是,我如何放得下小远?他还那么小,那么小……私底下冲撞悖逆兴许还被当作品性霸蛮,若是当着一府长辈和小人下了她的面子,往后她报在小远身上,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品慧蹙了蹙眉,忧心道:“如此看来,姑娘岂不如同在针尖刀头上行走?”
慕秋却是忽然通明了一般,神色一松,缓缓笑道:“纵使我困扰的事情多些,姑姑也不必如此焦虑。舅舅说过,否极而泰来,那之前再如何操心也是无用的。”
“铮爷天性自由、心境豁达、为人洒脱风|流,岂是我等妇孺下贱之人比得上的?”品慧说着,想到了那个风一般的青年,便也不由得舒展了眉眼。
慕秋噗嗤一笑道,“若是舅舅听了,又要说您埋汰他了。”
品慧一听这话,也不由想起往昔,脸上染上了几分忍俊不禁。
“而今行事,确实须得小心在意,却也不必草木皆兵,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只要我们保持行动自由,便一切都有转机。我相信在我离府之前,一定能找到妥善安置小远的方法。”慕秋望着远处的霞光,脸庞被映得一片光亮。
“嗯。”品慧点头。
“好,走吧,我们去看看姑姑。”
洛正清住的院子叫寒清院,院内种着大片的竹子。深秋时节,竹叶枯黄摇摆,一片沙沙响声,衬着素净地有些凄清的院子,更应了院名,给人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慕秋摇了摇头,一个体弱女子,住在这种地方怎能不动不动就生病?
然而,洛正清却是把这个院子爱到骨子里。慕秋的娘亲古兰雪在世时,曾和老夫人过来轮番劝过多次,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没想到五年过去,她依然固执地待在这个硕大的府邸内一个偏僻的孤清的小院落里,像是与世人脱离开了一般,自带着自己的一般风骨。
“姑姑。”慕秋敲门进屋,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才敢走到床边,见洛正清比之五年前更显清瘦,便觉得心生悲悯,忍不住落泪。
“秋儿,你回来了,”洛正清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愉悦的笑意,“你回来了。”
“是,姑姑,秋儿回来了。可是姑姑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般样子?姑姑是哪里不好了,可曾请太医过来看看?”慕秋轻轻地握着洛正清举起的手,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
“看过了,”洛正清眉眼温和地用目光描画着慕秋的轮廓,半晌才扬起嘴角笑着道,“秋儿和你娘亲真是越来越像了。”
“大家都这么说,”慕秋忍着心中刺痛,笑着应和,转过身取了旁边小几上的水,凑到洛正清唇边,温声道,“姑姑,喝水。”
洛正清便借着慕秋的手臂支撑微微抬起了身子,垂了垂头,用水润了润嘴唇。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也像是将她所有力气都耗尽了似的,等她重又躺倒在床上时,脸上的苍白中又夹杂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晕。
鼻头酸涩,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慕秋慌忙借着转身放杯子的机会偷偷擦拭,又眨了几下眼睛,才敢回头继续看着洛正清。
当年娘亲难产而亡,阖府上下都一瞬间化作了黑面的阎王一般,把她和刚出生的小远当作负罪累累的小鬼来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那一时刻,唯一站出来替他们说话的,不是身为亲生父亲的洛正行,而是靠三两人扶着才能站稳的洛正清。
所以,若说慕秋对这洛家尚留着最后一丝温情的话,那一定是因为眼前这个久病在床、清癯柔弱的姑娘。不作他想。
洛正清的精神非常不好,和慕秋没有再多说几句,便沉沉地睡了过去。伺候的丫鬟本来早就习惯,但看着慕秋关切的眼眸还是不由又红了眼睛。
看着丫鬟给洛正清仔细地擦了手和脸,又盖好被子,慕秋才悄悄地退了出去。
“姑娘,您也需多睡一些,我瞧着您的脸色也不大好。”品慧道。
慕秋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道,“幽环送小远回去,也不知会不会生什么幺蛾子出来,我们回去吧。”
“是。”
————兰雪苑————
“怎么样?”慕秋一面给慕远画着解孔明锁的示意图,一面问絮绵。
絮绵从簸筐里拿出不久前纳的鞋底,给手上戴了顶针,嘴里却答道:“闷不吭声干活的,也就只有其溪,幽环送了远哥儿回来,便有些心不在焉的。我还听她让远哥儿叫她姐姐呢,被我给阻了。”
品慧冷哼一声,道,“她倒是个心大的,便连个五岁的孩子也不放过。”
絮绵又道:“琴歌只顾着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另外两个丫头则是睡到将近辰时方起,洗漱了便又回屋去闲话去了,不见出来做活。”
慕秋笑笑,“若是人家不愿意呆在我们这里,我们也强留不得。”
絮绵又道:“哦,对了,小姐。我去问过了,这个其溪原本是四少爷身边的丫头。我们来府时,四少爷嫌其溪闷不吭声地没意思,就把她给您了,自己又挑了个伶俐的丫头。”
洛慕瞳的丫头?
慕秋陷入了思索。
原本一个五岁的孩子的行为并不能引起她的重视,然而,这个洛慕瞳却绝不是简单的五岁孩童,他像是通晓人心。
难道其溪是他安插到她身边的眼线?可是那么小个孩子希望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又或者是身后有什么人在指使?
“絮绵姑姑,这您是如何得知的?”慕秋道。
絮绵微微一笑,“姑娘走后,我和琴歌聊了一会儿。”
品慧道:“这丫头倒也是个人物,怕是哄一哄,便将什么都说出来。不过我看她也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你拿了什么送她?”
絮绵轻笑,“你倒是了解。不过我倒是没损了银帛,只献出去两张花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