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所谓命中注定,不过是蓄谋已久。
马车驶入京城的时候,沉闷已久的天空突然放了晴,随已入十月,但空气中却还有丹桂余香,马车没有府名,又及其简陋,但却引得行人不断驻足,只因骑马的翩翩公子是穆家三郎。何人不知京城武国公府穆家,从高祖时期抛头颅洒热血,建立功名,扎根朝廷已有五代,穆家三郎更可谓是天之骄子,能让穆家三郎策马而立的,行人眼里的探究中多了一丝好奇。
“穆三,你说要是他们拦着不让我进府怎么办?”马车里传来女子的疑问,声音清冽,如寒谭清泉能够洗涤世俗尘埃。
少年笑得有些不厚道。“区区南家,能奈你何?”
“有赵家人在,那必然是个是非之地。”马车里的人很是不满他的话,语气中似有埋怨和鄙夷。“咱们所做之事根本不需借助南相之力,我实在是不愿趟南家的浑水。”
“好啦,你虽不在意那些个世家大族的名分,但祖母在意,让你作回南家小姐是祖母的意愿,祖母老了,你就当哄老人家开心,也算是了却她一桩心愿。”
一路穆三对于这个言论,每次都能有不同的答复,他这番话说得越来越圆滑了,先前只是道朝堂与江湖有别,现今都将家中老人搬出来了,饶是那车内的女子再不愿意回南家,却也无话可说的。
马车在宰相府门口停留,侍女撩开车帘,一位女子缓缓走下,削肩细腰,身段窈窕,着鹅黄色的衣裙,配着灰白色的皮袄,腮凝新荔,桃花眼,柳叶眉,顾盼神飞,可谓观之可亲,见之忘俗,相府门口的小厮见后竟一时忘了言语。
“请问,这里可是南相府邸?”随女子前来的侍女有两位,一位立在女子旁服侍,一位则上前询问。
那小厮恍然回神,作揖答道,“正是,听姑娘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不知姑娘到府上来所谓何事?”
侍女浅笑,“我们小姐要见宰相大人,不知可否帮忙通传一声?”
“不知姑娘是哪家小姐?”
侍女瞧了那女子一眼,女子微微点头,“我们小姐姓南。”姓南?小厮有些疑虑,莫不是相爷的亲族?小厮应答,请她们在一旁稍等片刻后便进去将此事通报管家去了。
管家听过后,便照例去书房请示,“相爷,门口有一位姓南的小姐求见。”
“哦?姓南的小姐?可是幽州南家?”南泾之听了管家禀告,有些好奇,可近日来并未接到书信说幽州会有亲戚来京啊。
“看门的小厮说是位面生的小姐,许是老家来的亲戚,也说不准呢!”管家虽也疑惑,但是还是顺着主子的意思回答了。
“老爷,听说门口来了一位南小姐,可是老家来亲戚了?”管家话音刚落,南泾之的书房便响起一阵悦耳的笑声,盈盈而来一位美娇娘,后面还跟着一位美丽少女,一起进来了。
“夫人,小姐。”管家见来人是南泾之的妾侍赵氏和女儿,便上前作了揖,立在一旁。
“你消息倒是灵通。”南泾之话中不见恼意,似乎并未责怪这对母女的突然出现。赵氏虽只是南泾之的妾侍,可也是世家嫡出小姐出身,而且其姐姐正是当朝淑妃,而她作为南家主母,南泾之对她宠爱有加,与正妻只相差一个称呼而已。“我正要去门口看看,你和雪儿既然来了,那便随我一道去吧。”说着便拉过赵氏的手一起向门口走去。
忽而刮过一阵风很是刺骨,女子将身上的斗篷拉紧了些,便听见相府众人笑着走到了门口,女子微微抬头瞥了一眼他们的笑颜。
“何人要见我,可是幽州南家来的亲戚?”南泾之跨出相府便问道。
侍女朝着南泾之福了福身子,“南相爷,是我们小姐求见。”说完便像旁让了一步,原本被她完全挡着的女子现下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南相面露出前所未有的震惊,他早就忘记了南嘉懿的存在,也从未想过她还会出现,那个在心底被他封尘的女子和孩子,多少年过去了,他都要忘记了,幽州南家是真的来了“亲戚”。南嘉懿看着他发愣的模样,甚觉讽刺。
赵氏见状,随着南相的眼光看去,心中一紧,看着来人,像极了相府真正的女主人穆维夕,若不是知道穆维夕死了好些年,她当真要乱了,便立即上前,掩盖着心中的不安,一副南家主母的样子,自然是要尽女主人之责的,“不知这位小姐,可是幽州南家来的亲戚?”
女子微微一笑,瞧了说话的赵氏一眼,同时也将对方简单的大量了一番,这赵氏却是有几分姿色,眼角更是有着媚劲,翡翠撒花的衣裙,外罩五彩金丝银鼠褂,八宝攒主髻,五凤挂珠钗,显得极其富贵,她越过赵氏,走在南泾之的面前,行了一个大礼,众人皆是听见她一字一句的说到:“嘉懿给父亲请安。”
一句话如同惊雷,震得在场的人不清,脑海中如同飞砂走石一般,谁想得到这女子竟然会是南相府传说中养在幽州十五年的南家嫡大小姐——南嘉懿?!南家上下脸色都不一样,惊讶,迷惘,还有嫉恨。
“哪里来的乡野丫头,居然敢冒充南家小姐,活得不耐烦了吗?管家,把人给我轰出去。”南嘉懿微微抬头,正对上一位娇嫩的女子气急败坏,不是旁人,正是赵氏的女儿,南家人的掌上明珠南倩雪。南嘉懿打量着,到底是赵氏的亲生女儿,好一副皮囊,一双眼睛生的极美,肤白如雪,面若桃花,柳叶细眉,樱桃小嘴,娇小玲珑的身子,娇滴滴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南嘉懿知道,南倩雪从小便受尽宠爱,南泾之没有儿子,赵氏也就生了她这么一个女儿,其他的姨娘也只生有女儿,赵氏虽是妾的身份,毕竟得南泾之的宠爱多年,掌握南家大小事宜,在所有人看来,南倩雪便就像是南家的嫡出大小姐一样,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南嘉懿的存在,毕竟为了远离天生命格带煞冲撞贵人的不详女子,聪明的人哪里会提起南嘉懿的名讳呢。
说着就要带着府中侍卫出来轰人,可是南嘉懿依旧微笑着,没有动,先前敲门的丫鬟暮春缓缓走出,“如果相爷心有疑问,滴血验亲即可。”不是万分的确定,哪里会有那般从容。
南相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扔下一句话,“不用验了,带着你的丫鬟还有行李随我进来吧。”便转身往府里走,路过赵氏身边的时候吩咐了一句:“吩咐厨房,今日给大小姐洗尘。”
“是,我这就去安排。”赵氏皱眉,似乎有话想说,可是再看南相铁青的脸,只得作罢。
“嗯。”他再无其他言语,径直往里走去。
“父亲。”南倩雪心有不甘,只唤了一声便被赵氏按下手,“雪儿,不用说了,也不用验了。”南嘉懿走过赵氏身边听见她说,“就是她无疑,七分长得像她母亲,三分长得像你父亲。”
“娘。”南倩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赵氏拍拍她的手,“进去吧,外面风大。”
或许是气氛太过凝重,丫鬟将新泡的茶摆好之后就自觉下去了,良久,才听得南泾之开口,“你为何擅自回京?”
“我以为您知道自惠仁皇后去世那日起,那道莫须有的旨意便不作数了。”本该是埋怨的话语,却只像是陈述一件极为普通的事实。
说什么只有身为惠仁皇后双生姊妹的南相夫人亲自去幽州祈福才能保国母平安,国运康泰,这话也只有因皇后抱恙而关心则乱的圣上才会信,而因惠仁皇后病情反复,所以圣上并未下旨召回她母亲。
但南嘉懿从质疑她母亲突然去世的原因起,到查出这一切不过是赵家精心布置的局时,她就知道她父亲不过是卷入其中的一颗棋子,她怨恨赵氏将他父亲迷的晕头转向,更恨他父亲没有真正将她母亲放在心上,甚至他替圣上巡视齐州,都不曾拐去幽州看她和母亲一次,她替她母亲感到不值,也一向不在乎什么南家嫡长女的身份。
“父亲,我依旧称您一声父亲,这是我母亲所坚持的,您认我也好,不忍也罢,我不过替母亲再来看一看您,也让我知道您长什么样。”顿了顿,语气忽而带了一丝嘲讽,“毕竟我也是您的女儿。”
良久,见南泾之并未有任何反应,南嘉懿叹了叹气,起身往门外走去,待她走到门栏边,听见南泾之终于开口说了话,“留下来吧。”而声音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很多。
南嘉懿转身,语气中依旧听不见情绪,只是说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