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出了望湖楼,便在四处寻那林婉妙。他走着走着却见这杭州城万家灯火,满街嬉笑怒骂,当真是繁华似锦。
说来也奇怪,无论是边塞打的天崩地裂又或者中原杀的生灵涂炭,这杭州城似乎永远是杭州城。只要你腰间有钱,便不愁找不到乐子。当时正值多事之秋,北晋在边塞虎视眈眈,就算在京城那也是要宵禁的。可杭州城却是夜夜笙歌,西湖歌舞何时休止过?
也正是因此,商贾巨富无不在此置业,如此循环,这哪里还不是个人间天堂?哪里还能找出比这更太平的盛世?
他忽的想起这已是自己离开家乡第五个年头。去年此时自己尚在狱中,如今又身在这不夜之城,只觉人生际遇变幻莫测,让人唏嘘不已。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城市孤单的好像只剩下自己,却不知小妹现在身在何处?
他走着走着来到花桥之上,只见不远处有几名孩童围着一名少女。那少女在月光下笑颜如花,手上拿着一笼包子,正与几名孩童分食。神态烂漫可人,正是林婉妙。
李石走近身去,轻声道:“林姑娘。”
林婉妙闻声望来见是李石,想必是刚才见自己模样心中挂念,于是便寻了过来。林婉妙心下感动,轻声道:“我没事,是我嘴笨。刚才那般失态想必杨公子现在很是恼我。”
李石摇头道:“我虽与文轩兄相识时日不算长久,却也知他为人。别说我了,你也是识得他的,你觉得他会吗?”
林婉妙默然半响,轻声叹道:“他却不是那样的人。”李石见她刚才虽然笑的开心此时双眼却是红肿,想必从望月楼出来后定是大哭了一场。一时想起自己小妹,心中怜意大生,脱口道:“我来杭州时日也不算短,却没好好逛过。林姑娘你是本地人,可愿意陪我走上一段。”林婉妙闻言一怔,轻“嗯”一声。
两旁孩童见到李石来找林婉妙早已竖起耳朵,待到这时,忽的叫道:“好哇,今年庙会林姐姐也有人约啦。”说完便围着二人嬉闹起来。林婉妙红透耳根,赏了那起哄最凶的孩童一个爆栗,恼道:“再要胡说,下次姐姐再买包子便没有你这小崽子的份。”
李石本是一奇,心道:“难道这中间还有许多讲究?”不过看林婉妙这副样子自己若问了恐怕更加尴尬。他幼时性格淳朴宽厚,近年却越来越少言老成,于是故作不觉,只是微笑看着林婉妙。林婉妙见他眼神清澈坦荡,并无半分不妥,脸却更红,心道:“石公子只是要我当个知客,我可别多想了。”想罢劝散了众孩童。
两人走走停停来到一座寺庙前,只见这寺庙人来人往香火好生兴旺。庙前一座五层石塔,灯火通明,塔下更是供奉着金桐所铸的十六罗汉像。林婉妙笑道:“这是净慈寺,寺前那座便是大名鼎鼎的雷峰塔了。”
这雷峰塔为吴越忠懿王钱弘俶因黄妃得子建,初名“皇妃塔”因地建于雷峰,后人改称“雷峰塔”。雷峰塔初建时为十三层,后因财力不济拟改七层,竣工时却只造了五层。故而若论高远气派尚不如杨家的望月楼,但却因为一则故事而闻名全国。
林婉妙似乎心情转好,笑道:“石公子可听过白娘子的故事?”李石确实从未听过,笑问道:“白娘子是何人。”
林婉妙道:“白娘子确切的说并不是人,却比许多人要来的有情有义。她本是一条白蛇,修道千年终是得道,却不料遇见了江南的一位书生名为许仙。两人一见倾心,结为夫妻,本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
“却不料两人相爱相亲白娘子竟怀上了身孕。许仙知道后大喜,便为妻子准备了雄黄酒,说这雄黄酒驱恶避邪,定胎安神。白娘子扭他不过,怕他疑心,依仗着自己的千年道行,就大着胆子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哪知这酒刚入胃便发作起来,她只觉得头疼脑胀,浑身发软,坐都坐不牢了。白娘子爬到床上,以被盖身。许仙不知所谓,赶上前去,撩起被子一看却不见白娘子,只看到一条白蛇。他啊呀一声,向后一倒,竟吓死了过去。”
“白娘子见自己不小心现了原形竟然吓死了许仙,大哭起来。她知世间凡药是救不活的了,便要去那昆仑仙山为自家相公求取仙草。事情出奇的顺利,白娘子求得仙草自然救活了许仙,却不料许仙心中却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纸包不住火,白娘子的身份终于被金山寺的方丈法海知道了。人妖相恋如何了得?他便将许仙骗到金山寺关了起来。白娘子知道后,一怒之下为救许仙水漫金山,却是触犯了天条,被镇压在了雷峰塔里。许仙见自家妻子原来真是妖精,也是吓的说不出话来,急急便搬离了西湖。”
“这一镇压便又是百年。等她出塔终于寻到许仙时,自己心心念念的相公却已成了一杯黄土。”林婉妙声音逐渐转哀,故事终是说完了。
李石听后也是默然半响,喃喃道:“不羡神仙,贪慕人间。修道千年不易,却割舍不了男女情爱。”林婉妙听得他如此评价,问道:“那法海是得道高僧,却为何非要拆散别人夫妻。”这明明这是个传说故事,她却极为较真。
李石沉吟片刻,答道:“也许...也许他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吧。”林婉妙闻言一怔,却见李石不再多说,已像寺里走去。
两人进寺片刻,忽见路边有个年迈男子,面前架了副摊子,上面写着“天上事情知一半,地上事情全知道。”瞧他样子竟是个算命先生。
古有圣人曾说“君子畏知天命”。意思便是说,这世间因果命数知道了反而让人畏惧不安,不如不知。先贤告诫在前,世人却恰恰相反。遇到算卦断命的,无论本身是否相信易理玄学,都愿意去断上一断,听上一听。
林婉妙自是逃不开这等俗好。见到那人莫昂虽老却当真有几分“高人”气派,实在不像江湖骗子,便拉着李石硬要去算上一算,看看自己会不会时来运转。
李石苦笑无言,他本不信命数之说,更何况对方招牌打的如此响亮。也是见这丫头兴致颇高,便抱着游戏心态陪她闹上一闹。
两人坐在摊前,却是李石先来。那老人学艺出师在这摆摊算命已有四十多年,经验何其老道,若无两把刷子这净慈寺怎会允许他在寺内开场。他只看了李石一眼,便知这人虽脸色平静,心里却不信自己。心里冷笑道:“不知者无畏,待我等下将你祖宗十八代的丑事全部算出来,让你无地自容。”
他想罢便凝神去看李石手相,看了片刻,浑身一震,皱眉苦思道:“公子八字为何,请告知与我。”李石见他煞有其事,心中好笑。也不多说,便在旁边写下了自己的八字。
那算命先生得了八字,又是掐指推算又是翻书求证,过了半响,摇头叹气道:“也罢,公子这钱我就不收了,你走吧。”李石本以为他要滔滔不绝,大谈自己的过去未来,待听他如此说话却反而来了兴趣,奇道:“怎么,先生算不出来?”
老人斜他一眼,道:“我从十岁开始学习这命理数术已有五十来年,从未有我算不出来的。”李石更奇道:“那先生为何不说?”老人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林婉妙却是知道的。那时算了命却不收钱,多半是因为被断之人命格太坏。就算说出也只能坏人心情平添忧愁,甚至听后发生冲突的也不在少数。要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谁来算命不希望听到自己一生亨通?
林婉妙怕李石听后难过,忙劝道:“李公子,要不算了,我们不算啦。”李石却道:“先生但说无妨。”
那老人看他一眼,见他神情自若,当真是并不怕这批命。也就不再隐瞒,道:“说来你这命不光不差,还是九五飞天,玄黄至尊之格。”接着话锋一转又冷声道:“但命格归命格,你这一生却是克父克母克妻克友,上至血亲,下至好友,凡是身边之人全数克完。当真是命入孤星,注定孤苦。”说完,他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重,又摇头叹道:“我算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自相矛盾的命数。公子若是不信这些,那是最好不过。就当老朽是瞎说的吧。”
李石听后全身大震,却是久久不能言语。林婉妙也是脸色苍白,道:“石...石公子,他与我一般只是个跑江湖的。我那卖艺功夫都...都是假的,他说的话自然也不可信,你...你千万莫往心理去了。”她不知如何安慰李石,只能以己为例,希望李石莫要当真。
李石深深吸气站起身来,道:“无妨,林姑娘,你也来算上一算。”
林婉妙听得他话便坐下身子伸出手掌。他见李石表面虽并无异色,但睫毛微微抖动,想必内心其实并不平静。她刚要再劝。却听“碰”的一声,似有重物摔落。她转头看去,只见那算命先生正坐在地上满脸骇然,指着自己到:“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李石听到这话顿时回过神来,眉头大皱。他本觉得这算命先生虽不可尽信,但确有几分本事,便让林婉妙也算上一算。哪知这人说话如此恶毒且不着边际,看手相竟还看出了鬼邪一说?他刚要喝问。
却见那算命先生一路跌跌撞撞疯了似得跑掉,竟连自己的摊子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