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红了西天，红云惨淡，丝丝缕缕金色阳光缩回地面。
足足在马上颠簸了近一个时辰，李唐才提缰止住了马，眼前是一个小村庄，村庄内一片死寂，毫无生气，寒鸦呱呱，马蹄踢踏而至，惊起一群黑鸦。
“这里原本是个有二百多人的小村庄，前几日一个头戴斗笠的人从这里路过，这里就变成了一个荒村。
全死了，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没有一个活口，连一条狗都没放过，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啊，就这么死了。”李唐扫了一圈荒村缓缓开口，多有感叹。
“那人穿着什么衣服？”一听头戴斗笠，龙辰脑中一个身影一闪而过，转头看着李唐问道。
李唐一愣，“一身血色麻衣，似乎是个光头，模样很……怪异，脸上似乎还有一道印记。”李唐开口回道，望着龙辰看龙辰的表情变化。
是他，花九儿！龙辰闭上了双眼，没想到为了找自己竟然会死了这么多人，这还只是他见到的，没见到的不知道还有多少村庄被花九儿屠了。
龙辰突然有了一种负罪感，纵是当日锐鳞说了这条路上将会死掉许多无辜的人，但龙辰没想到的是死了这么多人，手无寸铁的他们在花九儿面前只有绝望的等死。
胸口处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憋的难受，龙辰睁眼，跳下了瑟瑟发抖的马，向着那死寂的村庄走去。
李唐和身后老者对视一眼，二人都觉察到了龙辰的变化，也随着龙辰跳下了马，跟在了龙辰身后，等待着龙辰的下一步。
踩在落叶上的莎莎声在村间小道上响起，龙辰继续往前走去，李唐停在了村口，看着龙辰的背影抬手止住了身后的几人，默不作声，安静的看着龙辰的背影。
秋风扬起龙辰的发丝，任其凌乱飞舞，龙辰依旧向前，路边，院子内，敞开的房门内，水井旁，都躺着尸体，他们死前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痛苦，死的时候眼睛都瞪得非常大。
经过每家小院，龙辰都会停上一停，望着里面倒在已经干涸血泊中的尸体，最终，在村子的顶头，路过一排矮篱，龙辰望向其内，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地上躺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身下满是早已干涸的血迹，在小孩上方，一个妇女跪趴在那里，弓着身子，护着身下的小孩。
龙辰抬脚走进小院，走向那两道身影，缓身蹲下，望着小孩那双大睁的眼，死前像是遇到了极为恐怖的事，那妇女胸口处一个前后通亮的洞，龙辰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这妇女不倒下依然护着小孩。
龙辰眼眶红了，望着妇女望着小孩，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若不是自己，花九儿也不会找来，这个村子也不会死这么多的人，这个小孩还能和同村孩子一起嬉闹，这位母亲也不能死去。
龙辰抬手，停在半空踌躇不前的手微微发抖，想去帮这小孩合上眼，却又怕碰到小孩的伤口会让小孩疼。
死人也会疼吧。
离龙辰不远处，还趴着半具男人尸体，地面上留着一道长长的血迹，死前似是努力要爬过来。
风起黄叶转，肠道野蓬翻。荒村寥人烟，孤子起誓言。
自责，愧疚，所有的所有堆积在龙辰胸腔中，像是一块巨石压的胸口发闷发痛，压抑难当，望着躺在地上的小孩，龙辰停在半空的手缓缓地抚上了小孩大睁的眼，轻轻下抹，收回手时，本是闭上了的眼再次睁开。
死不瞑目，又怎能瞑目？
那块压在胸口的巨石越积越沉，最终被一股力催的炸开，龙辰仰天长啸，声音撕破天际，直冲云霄。
突的，狂风大作，本是繁星满天的夜空眨眼间乌云密布，轰隆隆的闷雷声回荡在天地间，须臾间，潇潇雨落，雨水落下，溅落在龙辰仰起的脸上。
村外的李唐听闻村内传来一声长啸，紧忙向村内跑去，轰隆一声闷雷让李唐顿了一下，李唐抬头望了一眼天，上一刻还星光璀璨，这一刻已经下起了丝丝雨滴。
近到篱笆墙外，李唐看着仰面朝天的龙辰，龙辰缓缓抬起一只手，四指朝天，“我龙辰，在此立誓，我定当杀尽食人一脉，用他们的头颅祭奠那些因为我而被食人一脉杀死的人！”
轰！
一道闪电炫亮了天地，呜呜风声似是在低语。
龙辰再度蹲身为小孩合眼，这次，小孩的眼睛没有再睁开，安静的闭上了眼。
雨停了，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乌云被缕缕银光拨开，一轮圆月当空，繁星点点忽闪不定。
“大牛，走走走，去我家喝两杯，庆祝一下！”篱笆外传来声音，龙辰扭头去望，皓月下站着两个透明的光影，是两个汉子，各自肩上扛着一头猎来的野兽，笑声朗朗。
“不了，我家那婆娘等着呢，回晚了又要絮叨个不停，完了我再来蹭酒喝，三哥，你快进去吧，嫂子饭都做好了，都能闻到香味了。”
“哈哈，记得完了过来喝酒。”
“妥妥的。”
话罢，两个汉子在门口分别，一个汉子兴高采烈的扛着野猪走了进来冲着正屋大声道，“老婆，我回来了。”
“回来了。”屋里走出一个妇女，穿着很朴素，头戴围巾，见汉子满头大汗，妇女在衣角擦去手上的水，抬手为汉子用怀里掏出的手绢去擦汗。
汉子憨笑着让妇女擦汗。擦完汗汉子突的亲了一口妇女，妇女羞涩的锤了汉子一下，面生红霞，笑啐一声“没个正型！”
汉子嘿嘿一笑，四下寻找着，“文儿呢？”妇女闻言，抬了抬下巴，院子外的老柳下坐着一老一少，不知道老的在讲什么，小的拄着下巴似乎听的津津有味。
“文儿，吃饭了。”妇女呼了一声，那小孩回头，冲着汉子妇女龇牙笑着，对着老头说了句什么就蹦了过来，汉子蹲身一把将跑来的文儿抱了起来，顺势架在了脖子上，在原地转着圈，文儿坐在汉子肩头开心的大笑着。
老柳下，老头在坐下的青石上磕了几下烟枪，将烟枪别在腰间，背着手哼着调走了过来。
“郑伯，进来一起吃饭。”汉子隔着篱笆打招呼道。
郑伯摇了摇手，“不了，不了，你婶子饭也做好了，和文儿我们爷孙两唠了会儿嗑，文儿以后一定能有大出息。”
“有出息了我要养活爷爷。”稚嫩的声音从汉子肩头传出，老头哈哈大笑，“那爷爷等着你有出息。”
一家三口围着饭桌吃着简单可口的饭菜，汉子和妇女时不时的给文儿擦去嘴角的残渍，其乐融融，颇为温馨。
“爹，我想听你讲故事。”文儿偎在汉子怀里望着漫天的星星，汉子捏了捏文儿的脸蛋，将身侧的妻子往怀里搂了搂，一家人饭后坐在门槛上望着漫天的星辰。
“从前啊，山上有座庙，这个庙里面啊住着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每天晚上都会在菩提树下给小和尚讲故事，从前啊……”
龙辰静静的看着院子里紧紧偎依的一家三口，不自觉的抬手放在了胸口，心口有一种缺失感，这缺失感让龙辰近乎窒息，就像生命中缺少很大一块，这空缺似是与生俱来，龙辰以前不知道缺什么，现在知道了，是缺一个家，他就像是浮萍一般，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没有一个栖身之处。
李唐一直安静的在篱笆墙外看着龙辰，龙辰转头看向这边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是透明的一样没有被龙辰看到，不知道龙辰看到的是什么。
“这里的怨气……好像在逐渐消失。”李唐身后的老者惊讶的望着四周，原本阴森的村庄变得不那么阴冷了，李唐也惊讶的观望着四周，整个村庄静谧，安宁像是不曾被屠过村一般。在他们眼中是这样，但在龙辰眼中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汉子端坐了起来，搂着妻子，抱着孩子，向着院门外走去，村庄内偶尔会有几声狗吠，院门外密密麻麻的站着二百人左右，都看着龙辰，老人，小孩，男人，女人。
龙辰同样看着他们，对视了几个呼吸后，那些人身后不知何时立起一座黑色石门，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门后龙辰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吞噬一切的黑暗。
文儿冲着龙辰甜甜的笑了，汉子笑了，那妇女笑了，郑伯也笑了，所有人都笑了，都冲着龙辰挥了挥手，转身接连走进了黑色大门之中，厚重的大门轰轰关上，微风一吹，便没了踪影。
“怨气彻底没了。”李唐身后的老者再次惊讶的出声道，李唐回头看向看着远处的龙辰，目光炯炯，不知在思索什么。
“陈叔，你刚才听到没有？那天那个戴斗笠的光头好像是因他而来。”李唐扭头轻声道。身后老者闻声点了点头，“听到了，看来这个村子被屠和他也脱不了关系了，不过听他立的誓是要杀尽食人一脉，他一个凝丹期就说这种话未免天方夜谭。”
“陈叔，我不这么想，我感觉他能，一定能。”李唐坚定道，老者没有回话，盯着龙辰。
“能帮我个忙吗？”龙辰走向李唐开口道。
“龙兄但说无妨。”
“帮我把他们埋了。”
“小事。”
“谢了。”
龙辰回头，再次走向那三具尸体，将那半具尸体抱到妇女小孩的身体旁，龙辰起身便离开了院子。李唐随即跟了上去，身后跟着的几人在李唐的命令下去收拾那些尸体。
李唐在龙辰身后，望着那道背影，像是一匹孤独的野狼，行走在被孤独吞噬的寒冷之中，无依无靠，四处漂泊，那背影和着凉风，莫名的悲凉。
孤独像是龙辰身后的那道影子一样，永远甩不掉，除非他躺下，除非没有光。
可这世界不可能没有光，龙辰更不愿躺下，他还有没做的事，去仙月帝国，去找到记忆中模糊的父亲，去解开封印，还有，去杀尽食人一脉，为那些因为他而被食人一脉杀死的人报仇雪恨。
至于孤独，权把它当做一口口辣痛喉咙的烈酒，喝的时间久了，嗓子痛的麻木了，或许就不会再痛了，可能孤独的人都这样吧，孤独久了，也就习惯了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