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两件?”这话吴晲可算是听懂了。
“第一件,再派一拨人去,直接找安丙索取密函,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记住,安丙兄弟和他家以安中岳为首的五个家丁,功夫都十分了得,你得挑选点硬点子,别什么窑货都挑起去,一碰就碎。哥要好好吓唬吓唬一下安子文,呵呵!”
“明白。第二件呢?”吴晲问。
“第二件嘛,当然是把徐景望那酸秀才给你哥请来咯,哥要让他想法盯紧安丙。人酸点子多,他小子有的是办法,呵呵!”
吴晲点着头:“我这就去办。”
“我送送你。”吴曦说。
望着吴晲的背影消失在衙门外的雪地里,吴曦突然来了兴致,想到大门外看看雪。昨晚在大安军治所三泉县衙里发生的事,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反而成了他快乐情绪的催化剂。本帅正好用这件事来测试一下安子文,看他到底心向着朝廷,还是向着本帅,看他有多少智慧和勇武,能不能将这场风波化解于无形。吴曦几乎是以一种自信到变态的心理来使自己在这个寒冷的清晨拥有足够多的快乐。
衙门外显得有些冷清。这是大清早,又是极寒的天,商家店铺和赶街的,都懒得起这样的大早。吴曦带着两个卫兵,漫步在大街上,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鼻子里很有节奏地冒出长长短短的热气。吴曦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清晨,天地静得只剩下兴州城,而兴州城静得只剩下脚下的吱嘎声。
来到衙门外广场中心,吴曦停下了脚步,向天伸出双手,做出一副拥抱苍茫云天的姿势。他的手藏在厚厚的棉手套里,他的头也藏在厚厚的翻毛皮帽子里,而他深沉的心思,更是裹藏在厚厚的皮大衣里面,无人可知,即使像安丙一样知道了,也难耐他何。
他突然想笑,想高声喊,喊什么呢?这一切都是我的!这句话是他此刻最亲切的感受。
吴曦对安丙心理的准确揣度,让安丙每次提及他时,总有些不够淡定。“他可是老帅吴挺的公子,吴璘的后人啊!”安丙感慨地说,“想当年,吴阶、吴璘兄弟,可是与岳飞、韩世忠等人齐名的抗金名将啊!兄弟二人以区区五千溃兵,不仅敢在和尚塬抵抗金兀术的十万精兵,还神奇地取得了和尚塬抗金大捷,稳住了西北局势。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又是何等的赤胆忠心!虎父无犬子,吴璘的儿子,也就是吴曦的父亲吴挺,承续其父辈衣钵,守卫西北边疆,也是屡建奇功,累官至利州路宣抚使。我安某人能有些小晋升,也多承其提携。可惜啊,名门不幸,他们的后人吴曦,竟走上了出卖国家,叛宋投金的邪恶道路!”
安丙提起吴曦,连喝两盏老鹰茶都难以让他淡定。“他也算是人才啊!如果不走上背叛国家的邪路,他完全可以像他的父亲和祖父一样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当初,朝廷因吴璘的功劳,补授他为右承奉郎,派他修建先皇光宗的陵墓,他干得风生水起,多次立功受赏,一路升迁,做到了太尉。唉——”
安丙说到这里,总忍不住慨然长叹,摇着他已然霜染过的脑袋说:“我真是不明白,官都做到太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干嘛非得一门心思想回到蜀地?如果回蜀能像其父亲和祖父那样镇守西北边疆倒也罢了,可他不,满脑子只想当一方诸侯。他认为这里有他祖、父两代经营的人脉,根基深厚,能够实现他的野心!”
其实,在获得吴曦的密函之前,或者说早在吴曦回蜀之时,安丙就敏锐地感知到了吴曦的企图。他在吴挺手下任职多年,对吴曦其人还是颇多了解的。吴曦可不是喜欢屈居人下的家伙。小的时候,有一次吴挺问他长大后有何志向,他就说过要当一方诸侯这样的话。当时气得他老子给了他好一顿暴揍,甚至还在他额头上留了老大一块伤疤。
其实安丙敏感的神经,早在朝廷更换新的年号时,就已经绷紧了。宁宗皇帝化用太祖皇帝的开宝年号和真宗皇帝的天禧年号,给自己整了这么个“开禧”,摆明了想像其祖先那样有一番大的作为。怎样的作为才算大作为?除了北伐还能有什么?安丙可不傻。
安丙敏锐地觉察到,吴曦之所以能回蜀,表面上看,是因为他买通了丞相韩侂胄的授业恩师签枢密院事陈自强,让陈自强向韩侂胄保举了他。事实却是韩侂胄为了实现宁宗皇帝的所谓“大作为”——北伐,认定了只有名将之后的吴曦才足堪大用。吴曦被任命为兴州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兼任兴州知州、利州西路安抚使,虽然遭到了枢密何澹和从政郎朱不弃的强烈反对,认为吴曦回蜀必然会造成尾大不掉之势,却都未能改变宁宗皇帝和韩侂胄的意志。因为他们需要他,迫切且强烈的需要!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需要过于强烈,他们甚至对吴曦多有纵容。吴曦一到兴州,便诬陷副都统制王大节,奏请朝廷罢去了他的职务,并建议不再任命副帅,他们竟都答应了。吴曦统兵十万,雄霸一方。枢密何澹和从政郎朱不弃担忧的尾大不掉之势,很快便形成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安丙慨叹说,“吴曦执掌利州西路军政大权,生杀予夺,可谓权倾西北,竟然还不满足。朝廷指望他在西线对抗金人,挥师北伐,他倒好,反过来去投靠金人,企图依靠金人的力量,当上蜀王!”
“那封密函为什么让人心惊肉跳?”安丙讲到这里,总爱自己问自己,然后一口气给出好几个答案:因为里面透露了朝廷即将在东西两线发动北伐的情报;因为情报详细到了谁统多少兵马,攻打哪里,走什么路线;因为吴曦甘愿让出关外四州来换取金主支持他当蜀王……
战争还没开打,大宋朝便已经输了,再淡定的安丙也无法平静,何况他还卷进了密函风波,身家性命堪忧呢。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的身家性命连着国家的命运呢。安丙总这么概括支撑他在那段艰难日子里,顽强地走下去的心理。